神骗

清朝咸丰年间,顺德府出了骇人听闻的大案,恒盛祥典当行库房被盗。要知道,恒盛祥典当行可是顺德最大的典当行,只收金银玉器、古玩古画,所以,库房里堆的都是值钱的当品。

据捕头陈章武现场勘查,初步断定是盗贼在恒盛祥典当行对面租了间房子,挖了一条地道,一直通到恒盛祥典当行的库房,才将库房里值钱的当品全部盗走。

消息传到茶馆里,大家纷纷打听那些当品该值多少钱。有灵通人士说:“恒盛祥典当行老板庞思纯拿着当票底票,一张一张核对完后,当场口吐鲜血。要知道,当票上是二十余万两白银呀。”在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叹道:“只怕这一次,恒盛祥典当行真是完了。”

按典当行的规矩,丢失当品的,一般是按当票上款项的两倍赔付,最少也不能低于一倍。这样算下来,恒盛祥典当行还要再拿出二十万两白银来。大家都知道恒盛祥典当行言出必行,就是亏掉祖业,也会守信的。只是可恨那些盗贼来无影去无踪,仍然逍遥法外。

果然,第二天恒盛祥典当行门上就贴出了告示,说由于当品被盗,典当行已经报请官府,将丢失当品的赔偿款定为一倍,五日之内持当票赎当,逾期不来者视为死当。告示旁边还有一张官榜,上面有州府的官印和府台大人魏胜祥的印鉴。

大批的人闻讯而来,将恒盛祥典当行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一些赎当的人外,大部分都是闲人,主要想看庞思纯是不是真的在兑付真金白银。

第一个赎当的叫顾二宝,他祖上留下不少产业,因为吃喝嫖赌,千金散尽,后来,就靠着变卖金银器和古董过活。当顾二宝满脸洋溢着笑意走出典当行后,大家才相信,庞思纯真的是一诺千金。

外面十分嘈杂,而典当行内却井然有序。铺面上,庞思纯站在柜台内,兑着银票和散银。一帘之隔的客厅里,知府魏胜祥正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博弈。

魏胜祥显然心不在焉,几步棋后,已是错招频发,败局初定。老人摇摇头,说:“魏大人不要焦虑,这个办法三天内就能见分晓。”

魏胜祥看了看放在八仙桌上的“双凤错金瓶”,皱了一下眉头,说:“章先生,这瓶我看了无数次,却没有看出破绽,先生怎么说是假的呢?”章锦才捋捋胡须,道:“这瓶从外面看起来似乎是件旧东西,但你仔细看瓶的内壁,却有新造的痕迹,没有一定功力的人,根本不容易发现。”

这章锦才外号叫“通天眼”,曾经是古董界的泰山北斗,也是庞思纯的师傅。凡是经他掌眼的古董,从不会有差。但在十年前,章锦才却莫名其妙地归隐了。

那年,章锦才经营的古董店里来了个年轻人,衣着华丽,拿了个精美的红木盒子,进入店里,直呼要见老板。掌柜的只好请出章锦才,章锦才一眼便认出,年轻人手里拿的木盒是汉代的东西。待打开木盒,只见里面盛有一块玉璧,通透玲珑,隐隐泛着青光,再用手一摸,温润清凉,仿佛在地里埋了许多年,细看上面的铭文,认定是战国时的古玉。

年轻人说这件玉璧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因为急等着钱用,所以才卖掉。章锦才问年轻人要多少钱。年轻人说要十万两。章锦才和年轻人讨价还价,最后以八万两成交,用天下通兑的“大德银票”支付。可第二天把玩时,章锦才才看出破绽。玉虽然是古玉,却不是战国时的,而是将明代古玉雕刻后,埋在地里数年,将琢磨的痕迹处理掉,才以假乱真。

回首往事,章锦才仍不住摇头叹息:“看来,庞老板也是被‘神骗’给耍了。”魏胜祥惊奇地问:“何谓神骗?”章锦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江湖上,行骗的手段也是世袭祖传的,他们一辈一辈地传承着造假和行骗的技艺,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神骗’就是这些年出现的造假高手,听说,他让很多古玩鉴赏家都上了当。而上了当的人,怕坏了名头,都不敢声张。”

章锦才喝了口茶,说“神骗”只做大买卖,骗得一笔巨款后,挥霍几年,才又出来行骗,让人防不胜防。魏胜祥说:“那你认为,这个双凤错金瓶,也是那个‘神骗’所为?”

章锦才说是的,其实“神骗”早就瞄准了庞思纯。他找到庞思纯,说自己来本地做生意,全部家当被盗,为了支付卖家货款,只好典当双凤错金瓶,以渡难关。庞思纯拿到双凤错金瓶,细看了半天,没有看出造假痕迹,便问“神骗”典当多少。“神骗”说暂定十二万两白银,当期为五天,他先把货款付齐,等回到家后,即差人来赎当。

庞思纯见“神骗”说得合情合理,当下支付给“神骗”十二万两银票。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章锦才偶然路过顺德,顺便来到庞思纯家。庞思纯拿出双凤错金瓶,请章锦才观赏。章锦才把玩了许久,才看出其中端倪。

魏胜祥点点头说:“所以,章锦才才让本官设计,故意放出风声,说强盗偷了恒盛祥典当行的当品,诱使‘神骗’回来赎当。”

章锦才微微一笑道:“大凡行骗者都有贪心,如果‘神骗’贪心不足,就会来赎当,而且肯定不会超过他定的五日之限。”

时间一晃就到了最后一天下午。庞思纯拿着一张当票走进里屋,激动地对章锦才和魏胜祥说:“来了……来了……果然来赎当了。”魏胜祥说:“快叫捕头把他抓起来。”章锦才说声“慢”,又问:“今天来赎当的,和当初来当双凤错金瓶的,可是同一个人?”庞思纯摇摇头。

魏胜祥疑惑地向典当行外望去,只见来赎当的人四十多岁,络腮胡,一脸凶相,与先前的富商模样全然不同。估计是普通百姓收了“神骗”的钱,受差使来的。魏胜祥忙吩咐捕头陈章武暗中盯梢,不可惊扰此人。

见知府大人布置妥当,庞思纯遂取出十二万两银票,交付给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出了典当行后,租了辆马车,来到百里外的一个叫七星台的小镇。躲进一家客栈。

陈章武找到小镇地保,一问才知道,络腮胡子名叫杨啸林,正是那家客栈的老板。陈章武让人监视着他。第二天一早,杨啸林背着一个包袱,正准备离开客栈,陈章武忙带人将他抓个正着。扯开他的包裹,发现里面竟然藏有二十四万两的大额银票。陈章武仔细查看银票的印鉴,正是从“恒盛祥”典当行通兑出去的。

有了证据在手,魏胜祥不怕杨啸林铁齿铜牙,几十大板下来,杨啸林终于说出实话。三天前,有个中年人来到他的客栈,包了间上房。中年人出手阔绰,扔给杨啸林二十两银子,让杨啸林端上好酒好肉伺候。

杨啸林本是开黑店之人,见中年人出手大方,又独自一人,就在酒里下了麻药,将中年人麻翻。杨啸林打开中年人的包袱,看见里面有百多两散银,不由得欣喜异常。接着,他又发现中年人怀里掖有十二万两银票,遂起了杀心。

就在这时,中年人醒了过来,求杨啸林放过他,并说他这十二万两银票,是为去恒盛祥典当行赎回祖传的双凤错金瓶准备的。但没有想到,他在路上听说恒盛祥典当行被盗,他的双凤错金瓶也在被盗当品之列。而且,官府出了通告,所盗当品一倍赔付。中年人说:“这样,典当行应再赔我十二万两白银,当票就在包袱里。”

杨啸林哪里肯信,当下就用绳子勒死了中年人,把他深埋在马厩之下。他本来准备带着银票,逃到外地,但事后一想,中年人的话又让他将信将疑,再一打听,镇上果真有同样的传闻。杨啸林按捺不住,就悄悄来到顺德府,掏出中年人的当票,兑了十二万两银票。

案情真相大白,魏胜祥在欣喜的同时,也有一丝遗憾,他对章锦才和庞思纯说:“真是可惜了,一个闻名天下的‘神骗’,竟然会死在一个小贼之手。”

章锦才却不以为然,说:“行骗之人,银子来得容易,就养成了挥霍的习惯,这才是‘神骗’被害的真正原因。”

“章先生的意思是,‘神骗’并没有中我们设下的计策?”魏胜祥问。章锦才点点头:“按‘神骗’行走的路径,他早就识破我们设下的计策,离顺德府越走越远了。”

“那他为什么还告诉杨啸林,说他是去赎当的呢?”魏胜祥疑惑道。

章锦才笑着说:“其实,‘神骗’早就从杨啸林的眼中看出杀他之心。所以,他将计就计,诱骗杨啸林赎当,从而假借我们的手,抓住杨啸林,替他报杀身之仇。”

原来如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为“神骗”的骗术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