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永远在等我回家的人

清晨,我像往常一样翻开日记本,准备写下昨日去台北火车站接友人一事。写着写着,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不管自己在怎样的年岁,处于怎样的人生状态,他都会在路口等着接我回家。想到那些温馨的画面,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为了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升学考试,学校安排了晚自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每天晚上就在街角的那个路口等着接我回家。

我的家在小镇僻静的一隅,房屋附近都是水田、草坪、菜地,拐过街角,还要走一段小路。路边有坟地,晚上走这一段路,没有路灯,只能借着路边人家屋里透出的光。夏天,路边草丛里还会有小青蛇急速地滑过。这一带附近还有一所中学,夜色沉下来后,一些不学无术的学生会在路上聚集,他们抽烟、喝酒,斗殴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一段路,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充满了恐惧与担忧,可是只要父亲在,有一个如大山一样的亲人守护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很安心。

父亲握着手电筒,橘色的光束照着我们脚下的路。那时候的我,两只小手要一直挽着父亲的胳膊,然后向他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他总被逗得哈哈大笑。黑夜中的这条小路因为父亲的守护而变得不再令人恐惧,处处充满温馨的回忆。从我六年级开始,父亲每天晚上在那个路口等着接我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从未间断。

照亮回家的路途

初三那年,正值我的青春叛逆期,我成了小时候自己最惧怕的那种学生。

英语课上我总是望着窗外发呆,生物课上就埋头写字。同桌生病请假,我把她的凳子和自己的凳子拼起来,上数学课时就躺在上面睡觉,摆在课桌上的数学试卷,分数永远只有个位数。那个时候的我既自卑又叛逆,逃课、上网、抽烟、打架、拉帮结派,给班主任打骚扰电话,把老师自行车车胎的气放掉,做着叛逆期很多人都会做却又让人深恶痛绝的事。我还清晰地记得,有一次班主任被我惹急了,于是将我的桌椅搬到了他的办公室,意思是不让我读书了。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升旗台下面的草丛里,想着自己黯淡的未来哭出了声。

我在想,其实我并不坏,我会在数学老师生病的时候,在作业本里夹一张祝他早日康复的纸条;我会趁班主任上课时,把他凌乱的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我会在全年级的模拟考试中,语文考第一名;我会写很长又很动人的情诗。可是,这些都无法填补青春年少里的那些黑洞。

记得那一年家长会,父亲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班主任公开批评了我。我在教室外面的角落里偷偷地望着父亲,他一脸的失望与痛心,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我的斑斑劣迹而恼羞成怒,每天晚上的9点,他依然会站在那个熟悉的路口,不断地朝我会出现的方向张望,没有半点怨言。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挽着他的手臂,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了莫大的鸿沟。父亲有时沉默,有时说许多大道理规劝我走上正道。我总是把下巴埋在衣领中,久久不愿说话。

我知道我的心其实是向善、向阳的,只是我把自己搁置在黑暗里太久了,不知道怎么走出来。而父亲那盏照亮我回家路的灯一直都在,时刻照着我、温暖着我,让我在绝望中依旧渴望找到人生中的一线希望。

为了女儿,我愿意

高一那年,我开始作为一名美术特长生去学画画。老师说,只要我努力把美术学好,以后就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

人生中第一次,我知道用“拼命”二字来实现心中的梦想。

我成了画室里最努力的学生,每天都会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高中那三年,我的生活中有两个字——画画。别的学生有周末、有午休、有节假日,而我所有的时间都只用来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我的未来或许会因自己的这份拼命而有所改变。

高三联考前,晚自习之后我还会去画室继续画画,一直画到午夜。父亲支持我的梦想,他每晚都会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来学校接我回家。每次从画室走出来时我都疲惫不堪,但是只要见到这个最熟悉的亲人,我的心里就有了满满的动力与希望。我能感觉到那时候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欣慰,而且欣慰中带着心疼。

某个寒冷的冬夜,雨下得很大,父亲依然准时骑自行车来接我。因为风雨的阻挡,他骑得很慢、很费力。我躲在他的后面,脸靠着他的后背,觉得再大的风雨,只要有父亲在,我都不害怕。下了自行车我才发现,父亲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心疼地问他:“爸,冷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冷,为了女儿我什么都愿意。”这样一句话,让我每每想起都会落下眼泪。

从小学六年级到高三毕业,整整7年的时间,父亲风雨无阻地来接我回家。有时候我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他便在路口默默地等上好久,心里满是焦灼。可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冬天的时候,他会穿着带有补丁的棉大衣,戴着过时的棉帽,双手笼在厚厚的衣袖里,眼睛望着我会出现的方向。我初中的时候不太懂事,有时还会觉得父亲穿得太寒碜,不想让我的同学见到他。后来我懂事了,便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无价的珍宝,是多少钱、多少华服都换不来的幸福

有时我会想,7年的等候,他是否也曾因为酷暑而觉得难耐?他是否也曾因为风雪交加而全身发抖?他是否也曾因为等不到女儿而望眼欲穿?他是否也曾因为身体的不适而躲在角落里咳嗽?

这些他怎会没有经历过?可他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所以他永远保持着有如大山的形象,守护着我一路成长,守护着我一次次穿过风雨,走向那个温馨的家。

永远的心肝宝贝

18岁那年,我如愿考上了四川的一所大学。我是那个普通班里唯一一个考上二本院校的应届生。这是我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我知道这是我用勤奋换来的。我原本平庸的生命从此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大学那4年,我参加了各种比赛、活动、竞选,彻底从一只毛毛虫蜕变成快乐的蝴蝶。画画时所培养起来的勤奋特质,帮助我收获了很多的荣誉与掌声。我与父亲保持着书信来往,他会在信中写下许多人生哲思,为我指引前进的方向;他亦会在信中关心我的饮食、睡眠以及身体状况。每次收到父亲的信,我的心里都会升腾起一股温暖坚定的力量。

读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陪伴父母。每次从四川回湖南,都要搭乘火车,到吉首市后再转乘汽车回家。父亲每次都会来小镇的汽车站接我。每当汽车快要驶进车站时,我都能透过车窗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他依然推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把笨重的行李箱放在后座上,我们并排走回家。到家后,他总会做红烧鱼给我接风洗尘。他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

后来,我去了西安一所重点大学读研,又到台湾的一所大学研修,如风筝一样,离家越来越远。可是不管我从哪儿回来,父亲都会等着我,期待着在外辛苦求学的女儿回来感受家的温暖。

直到有一次父亲来车站接我时,我突然诧异地发现,他有了白发,脸上布满沧桑,背也不像以前那样挺拔了,父亲已经老了。我的心一阵刺痛,我多么希望这个一直在等我回家的人永远年轻。

如今的我,不再是当初那个自卑、叛逆的女孩,我不仅考上了大学,还通过努力考上了研究生,我用自己的奋斗给很多同龄人带去了“正能量”。可是我渐渐懂得,不管我的文字有多少人喜欢,不管我的才华有多少人欣赏,不管我在人前有多么闪耀,但在父亲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这座大山庇佑的女儿,都是他心心念念盼着快些回家的心肝宝贝!

这一刻,我好想回家。因为我知道,他会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