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对她说:“不用管他。青春期了,脾气怪怪的。”
我低着头不敢看我妈,想哭。
那天,风吹着白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闪烁着银光。
等大了一点儿,醒悟过来了,是魏丛林和我这“瓜娃”说笑话呢,这才释然了。
再大一些,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我妈,去西安讨生活。我妈常常会托人给我捎东西:手织的毛衣或毛裤(其实我从来不穿这些)、辣椒面、石子馍、钢笔字帖、水晶饼、感冒药、蚊香、皮鞋、稿纸……还有现金,她怕我工资不够用。
我妈自己用钱很细致,能省则省。有一年回家小住,我发现我妈的漱口杯里放着一根用秃了毛的牙刷。我随手丢掉了,在当天逛街的时候顺手给她买回几只新牙刷,把一只插进了她的漱口杯。
回西安后,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用了你买的新牙刷,新牙刷就是好用啊。”
我趁机教育她:“牙刷是要勤换的,这个不能节约。”
我妈说:“哦,好的,好的,你忙吧。”
过了些日子,我妈又给我打电话说:“我又换了一只你买的新牙刷,新牙刷就是好用啊。”
我笑着说:“这都要汇报啊?”
我妈又说:“哦,好的,好的,你忙吧。”
当时我心里还暗笑母亲迂腐。如今仔细想一想,自己给母亲买过的东西屈指可数,也就是一身秋衣、一把剪纸专用的剪刀、几斤水果、几把牙刷……
曾经为之前的女朋友买这买那,都没有想过给我妈买点儿啥。总觉得以后日子还长,孝敬我妈的机会多着呢。
我妈说:“你最大的孝敬就是赶紧给我找个儿媳妇。”
于是,我更加心安理得了。
人的生命为什么会那么脆弱呢?我妈因突发哮喘病离世了。
到现在,我妈离开我已经快20年了。
我妈没有享过我的福,我没有带她去上海看许文强,没有带她坐宇宙飞船遨游太空,没有让她穿上陈爱美穿的漂亮衣服……她甚至没能见到她的儿媳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很后悔。
清明节去扫墓。我妈的坟头没有墓碑,但是在墓群里异常好认,因为坟头的桃花开得正艳。
不知是哪只鸟衔来了一枚野桃核,我妈的坟头就有了一棵野桃树。我觉得这是我妈在冥冥之中知道我痴迷核雕、收藏桃核,所以就有了这棵野桃树。
这棵野桃树如今已有手臂一般粗了。最奇异的是,这棵树上去年结的桃子还在(干枯在枝头了)。气球可以冲天而去,它们虽不能,也不甘坠落于泥土。
于是,焦黑的枯果和夭夭的桃花一起缀满枝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妈妈,这是你在送我桃核,等我来摘取吗?
这就是我妈,为儿子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还不够。
扫完墓,我采摘了许多干桃,它们里面藏着硕大而坚硬的核。
这是春天,桃花开得真好。再过些日子,坟地边的萱草又要开花了。这是另一种美丽的花。
萱草的花期长,一开能开好几个月,也无须人打理,它自开自败。
萱草又名忘忧草,古时的游子在远行前,会先在北堂(母亲的居住地)种上萱草,希望母亲忘却思儿之忧。
写“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孟郊有诗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那个画荷花的王冕也有诗道:“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
是的,子女和母亲之间的爱很深沉,不浮夸,静静地,无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