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送我回家的男孩(2)

见我不语,他只好“唉”了一声,说:“你安全到家了就好。”然后摆摆手,把自行车调转了个方向就走了。看着他和他的车消失在黑暗的小路上,想到他和我一样,年少远离家人故土,承受着身为外来者的压力,我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冷漠了。

第二天,菲利普没有来上学。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我的心被内疚感浸透。到了第三天,我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他还是没有来。生病了?生气了?心灰意冷?我开始一遍遍地在心里哀求:“菲利普呀,求你明天一定来上学吧!只要你没事,我保证,以后每天都乖乖让你送我回家!”

第四天,他终于来了,看上去一点儿事也没有,只说是得了流感,放学后还是和我一起回家。我跟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在路上,反而觉得很安心。我观察到他思考的时候会抿嘴唇,半蹲着开自行车锁的动作像拿着一根丝绸的针,缓慢而温和。我边和他走着,边感受着心里微妙的变化,再也没有迷路。

从那天开始,寄宿家庭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像在说:“才来几天就交到男朋友了啊!”可是我该怎么让他们明白菲利普带给我的那种无关爱情的小小触动呢?他们不说破,弄得我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过了寒假,学校就不再让菲利普送我回家了。他恢复了一个人骑自行车上学、放学的生活,我们却比以前来往得更频繁了。

三月初,一个朋友过生日,请了很多中国同学去一家叫“小上海”的中餐厅吃饭。我叫了菲利普,他背了一个大背包姗姗来迟。吃饭吃到一半,他打开包,拿出一把吉他,说要唱一首歌作为生日礼物。

菲利普抱起吉他,餐厅里所有人都停下筷子,准备鼓掌。他把手放在弦上摸索,找准位置,开始弹。他弹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弹完了我也没听出来是哪首歌。在场所有人用掌声掩盖笑声。“还是有点儿好听的。”有人这么说。

吃完饭,我们在餐厅门口分别,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即便入春了,天也黑得很早。我拉上外套的拉链,一个人走在路上,墨黑色的天空挂着几颗星星,我幻想自己就是其中一颗。那些固定在旁边的星星是家人,那些在路上遇到的人是流星,他们短暂划过我的天空,带来一瞬间的光亮,我也许会错愕,但不会对这样的交错有所期盼。如果可以这么看待的话,面对聚散我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儿了。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无所谓缘深缘浅,也不一定是遗憾,而是在看一场流星雨。

在国内,我总是爱恨分明,要好的时候总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吵架了就老死不相往来。后来才慢慢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维度有很多。有一种感情,它无关爱情,也不像友情,而是温情。我想人是无法长期生活在太强烈的感情中的,那些余下的平凡日子,正是需要被这种淡淡的温情来支撑的啊。

就是这种慢慢发现到处可寻的平淡温情,让我开始对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感兴趣。我对着镜子,模仿菲利普说话的样子。一想到他,我就会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要忘记这种牵挂,不要对与人交往失去信心。然后又不得不陷入一种黯然——过了这么多年,我从没问过他的中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