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的风车

我从小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乖学生,典型到每个城市、每所学校里都有无数个我。我们或许长相不同,家庭不同,但我们身上有这么多的相似,以至于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灵魂落入地面的时候,分裂成了无数块碎片呢?

妈妈一直认为我这叫胡思乱想,又叫异想天开,总把心思放在“没用的”事情上。可是无论妈妈怎么看待我的胡思乱想,它还是会悄悄地躲藏在我心里,等到夜深人静时,在我的脑海里如烟火般绽放。

我身边的同学也和我有好多相似之处:我们都会在考前几天惴惴不安,越是重要的考试越是慌张;我们都会在考试之后一道又一道乐此不疲地核对答案,哪怕纸上的结果早就不可更改。可是,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尤其是当同学们围成一个小圈讨论考题时,平日里再大的矛盾也会烟消云散,瞬间我们就成了一个战壕的同志。

等到成绩下来时,我会捂住胸口长舒一口气,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心里涌起无数个念头,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这事情我要怎么不让爸爸妈妈知道呀!”我的野心并不大,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学习目标只是维持中等偏上的排名,在家长会上过得去,父母不会因为我的成绩而训斥我。我仿佛是一只在草原上环顾四周的兔子,只要周围有一圈小小的安全领域就万分满足。

遗憾的是,兔子终究会长大,它的安全区域会渐渐拓宽,危险也会随之而来。小学时轻松成为全优生的我,到了初中,需要付出几倍的努力才不至于滑落排名,升入高中别说全优了,哪怕一门课需要达到优等就要拼尽全力。庆幸的是,我的同类越来越多,大家似乎都生活在草原上,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色。每次临近考试时,大家都会互相通气,给那些考运不佳的同学们通风报信,让他们能躲过家长会这一大劫。

就这样,我成长到了不用担心家长会的年纪,再也没有人耳提面命地徘徊在我身边告诫道:“好好学,不然……”披着保护色的我,随着同学们报名了跨学科的专业考试,心想着:“考试嘛,我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次,没什么大不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直到考前两个月我才开始翻书复习,准备突击。看了半天书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我心里“突突突”地冒出来:“糟糕,我好像看不完了!”我试图求助于室友,室友松松潇洒地拍了拍早已束之高阁的教材,自信地回答我:“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咬了咬嘴唇,尽管我胆小又缺乏主见,可是就这样放弃吗?我撇了撇嘴,心里翻涌起了浪潮,同名为放弃的冲动交汇,一时间山呼海啸,翻云覆雨。

我还是没有放弃,抱着一丝幻想,带着一丝不甘。那天起,我给闹钟定了清晨六点不到的提醒,每晚会到十一点熄灯再上床睡觉,在入睡之前,还会看手机上记录的知识点。

考期越近,我越像一座即将复苏的休眠火山,短短一个月时间内积累的压力摇摇欲坠。我试图抒发,却找不到出口,终于火山还是爆发了。在室友聊天打字的机械键盘声第三次中断我的思路之时,我整个人仿佛点燃的爆竹,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朝着室友大吼大叫。那时的我眼前是红色的,耳朵是炽热的,待我吼出胸中的怒气之后,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我不愿意承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哭泣来掩饰我的虚弱。寝室内很安静,我的脸庞边多了毛茸茸的触感,是一叠纸巾。松松蹲下来,围着我的肩膀,安静地一拍又一拍,好像在安慰小动物一样安慰着我。

“眠,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样呢?即使考不过,还有明年,明年是考试取消了,还是你只准备留在今年呢?”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在复习考试,要是我没考过,根本就没办法……”我嗫嚅道,心中忽然想起了那只草原上的兔子,原来我一直披着我的保护色,我畏惧的不是家长会,而是被公开的失败,连隐藏的机会都没有。

“不存在的!”松松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在乎你努力,在乎你成绩的,都是关心你的人。我们怎么会嘲笑你的失败呢?我们只会想,眠都这么努力了,一定是考试太难,发挥不好,运气不好,或者是你早饭没吃饱,不会否定你的人。”

“因为是你们……”

“因为我们在乎你,如果不关心你的人,根本都不会记得你去考试,更不会关心你的成绩呀!你要不现在回忆,有多少人知道你要考试?”松松打断了我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愣了愣,是呀,知道的人只有我的室友和父母,那我在害怕什么呢?害怕未知的耻笑,害怕不存在的排挤,害怕重来一次的勇气。

那天晚上,我没有复习,而是和室友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大餐,大大方方地道歉。夜晚,当我丢开复习资料躺下的时候,过去一个月的疲倦荡然无存,未来好像大雨洗过后的星空,清晰可见,莫名其妙的自信在我胸中膨胀——我可以的。

有人说,堂吉诃德是一个疯子,他把风车当作巨人,义无反顾得满身是伤;有人说,堂吉诃德是一个勇士,明知道不可战胜,还是冲了上去。

堂吉诃德看到的风车,在他眼里是不可战胜的巨人,那也是我眼里的风车,只是我懦弱地裹足不前,唯恐失败后拉曼却自治区人民的嘲笑。可即便是堂吉诃德,拉曼却自治区人民以最宽容的态度包容了他,包容了他的冒险,相信他的任性,那时候再可怕的巨人也会回归到它最真实的样子——只是一座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