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水的骨头

北方的冬天,常常是万里雪飘、千里冰封。从滴水到小溪,从池塘到河流,都悄悄凝固了。

水,凝固了,便成了冰:冰针、冰芽、冰花、冰笋、冰凌、冰枝、冰挂、冰柱、冰塔、冰帘、冰廊、冰瀑、冰洞、冰坝、冰丘、冰床、冰川……这千姿百态、巧夺天工的冰,是大自然精心雕琢出的最独特、最神奇的水晶工艺品,传说准备送往天宫去的,不当心遗落在了人间。

冰是由一滴滴的水凝结而成的,无水便无冰,“冰”字里就有“水”。水,孕育了冰,水是冰的母亲,冰是水的女儿。这水,有的来自地下的暗河或天上的雨雪,有的来自遥远的江河湖泊,有的来自深山里那不知名的山泉小溪……它们大都经历过长途跋涉、曲折奋进及同命运的抗争才来到这里。

冰的美丽,正是水的生命之光的显现。冰是冬天的晶莹童话,是凝固的透明音乐,而水又是冰的精灵。水心中的话儿本来很多很多,可一变成冰就沉默不语了,因为它懂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为什么水一变成冰就如银似玉、美极妙极,仿佛赤裸着的秀丽少女,洁白无瑕,无论高低大小胖瘦,即使做成千态百姿的冰雕,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身晶莹剔透,以致连“冰清玉洁”、“冰壶秋月”、“冰魂雪魄”、“玉骨冰肌天所赋”、“一片冰心在玉壶”等一些含冰的词句都变得那么美?因为冰凝固的不仅是水,更有江湖娟秀的身影、小溪轻快的吟唱、山泉流动着的彩色画面、河中珍藏着的动人景色。

冰的纯净,是由水本身所决定的。冰的美丽,来自于水的美丽;冰的晶莹,取决于水的晶莹。一池污水、黑水,就是凝固成冰,也不会变洁净,更不可能晶莹如玉。

水静止了,不流动了,是不是水睡着了?冰是冬眠的河,是睡着了的湖。小溪好扭腰,也许扭累了,这会儿不扭了;湖乃大地眼睛,也许天天睁着困了,悄悄闭上了;绿在水中游,也许游乏了,停下歇歇脚。滴水喜弹琴,小河善歌咏,瀑布爱跳跃,激流乐小跑,这时都一一停下了。连往日奔腾咆哮的黄河壶口瀑布,此时也不再奔腾、不再咆哮了。

它们静静地或躺或站,枕着倚着蓝天白云与山的倒影,搂着缕缕红霞与点点星光,依偎在大地母亲的胸脯上,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悄悄睡着了,睡得好甜好甜、好香好香,直到把自己睡成洁白的玉,睡成凝固的诗,睡成透明的散文。它们穿着雪白睡袍,美美地睡着,做着一个长长的银色的晶莹的梦,以至于谁也不忍心去打扰它们,直到春风把它们轻轻唤醒。

冰,莫非你真的是睡着了的水?其实,你睡着了又没有睡着,因为你自己睡着了,还要把自己的身体凝聚成水的棉被,以隔开、阻挡住凛冽的寒风,让那些位于深处的没睡着的水、游动的鱼虾,也能静静地做个温暖的梦。因水结冰时体积会变大、密度比水小,所以比水轻,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保护层。

水本来是会行走的,此时所有的腿脚都不知被谁牢牢拴住了,一步也走不动了。是生命停止了吗?是被谁囚禁起来了吗?不,它停下,是对过去的总结与审视,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路,是奔腾还是平静,是飞快还是缓慢,是纯净还是掺有杂质,是清甜还是暗藏苦涩?

冰,是千里征途上的短暂休息,是奔流交响乐中的银色休止符。水凝固成冰,看似停下前进的脚步,其实却是在静静凝思、悄悄孕育着什么。原来,水一路上的动人歌声及沿途所拍摄到的绚丽景色并未丢失,只是被冰一一深深珍藏进了自己的心中。冰之所以一身晶莹,是因为它心中装满了春天的图纸。冰坚硬无比刀也切不开,春风却能将它轻轻打开。

水有灵,冰有魂。水是生命之源,水源自冰,冰出于水,但又各不相同:水自由,冰固守;水活泼,冰严肃;水喧哗,冰无语;水热情,冰冷酷;水无形,冰有形;水无色,冰有色;水无骨,冰有骨;水易侵,冰难入;水柔软,冰坚硬;水随和,冰倔犟;水好弯,冰宁折不屈;水随遇而安,冰刚正不阿;水不流易腐,冰静止也不改本色;水往低处流,冰川则站起来……

水,面对春天柔弱多情,面对严寒则变得刚强。冰,越冷身越坚硬,越寒生命力越强。很难想象,那么柔软的水,成冰后坚如磐石,原有体积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扩大了十一分之一。冰的力量是巨大的,能把山削断、把石头撑破。全球第三大冰原区、海拔2000多米的巴塔哥尼亚山峰的近百处崖壁近乎垂直耸立,蔚为壮观,据说是冰雪刻刀的作品,是冰塑造了高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