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上课的少年

农村里长瓜,只是在田头地角点种上几趟瓜,也不是为了解馋,而是为了腌成瓜条子,然后晒干贮藏,待吃时,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与辣酱放入饭锅中同蒸,比老咸菜的味道好多了。为了保存果实,农民们一般不太费力气种香瓜或者黄瓜什么的,那是一摘就吃的瓜。

在那些瓜藤之间结出的大多是长条烧瓜和黑菜瓜,那是不会被人偷的瓜,瓜瓤是苦的,瓜皮又硬。

我们班就有叫“黑菜瓜”的孩子,他调皮惹事,还脸皮厚,怎么训斥都不行,还会回嘴,由于言不达意——如果是第一次接触——肯定会被他气得发抖的。他不太掩饰自己。

有一次,他回了一句话把黑脸总务主任的脸都气白了。黑脸总务主任对我说:“你们班那个黑菜瓜,标标准准是个坏瓜。”我后来问了这个学生,这个学生说,凭什么?领操台又不是他们班弄脏的,为什么叫他来扫?原来是让他扫地,但没有理由他不扫。因为这样,他一脸的无辜。

这个学生有一根小鱼叉,比正常的鱼叉小得多,但也足够威风凛凛的了。

在星期日,他手持鱼叉,目光炯炯,在河边挥来舞去的样子,像一个决战中的将军,他身后还背着一只鱼篓。他后来看见了我,也不叫我,只是低了头,匆匆地走了,我还是看见他的背篓里有一条黑鱼。

他身边还是有一些“狗腿子”的,有表现好的,也有表现不好的,这些“狗腿子”总是与他一路来一路去,我估计与他的鱼叉有关。他手拿小鱼叉,如果再戴上一只银光闪闪的银项圈,真是少年闰土的形象了。我曾见过我起初几年教的学生,他们与我年龄差得不是太多,从学校出去几年已经长高了,长黑了,脸上的皱纹比我还深。这就是农村生活的另一面。我一想起,就禁不住叹息。生活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的学生,少年闰土为什么就让生活这只獾从胯下蹿过去了呢?

临近期中考试,我说要大考了,不要再玩了,要注意复习。他们居然提出了一个口号(这口号是我的班长告诉我的),这口号肯定是这个叫黑菜瓜的学生提出来的,叫作“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这口号我以前听过,其实这口号后面还有四个字,也是前提,叫“不考不玩”。可他们偏偏是不考也玩。

他身后的“狗腿子”少了一些。快要停课期中复习时,我听说了一件事,村里有个孩子被一根鱼叉戳伤了,鱼叉就戳在这个孩子的屁股上。我开始认为肯定是这个叫“黑菜瓜”的少年惹祸了,这下他该有教训了。可我没料到,是别人的鱼叉戳伤了我的学生“黑菜瓜”。原因是“黑菜瓜”带领一群部下,泅到邻村人家瓜地里去偷瓜,被发现了,他指挥部下撤退,自己断后——其结局是承包瓜地的山东人用鱼叉戳中了他的光屁股。

他在我的课上只能站着听课了,他不能坐下,也不能乱跑,他的屁股上有一个七颗星的伤疤呢,像北斗星一样。

他的那些部下也听话多了。

那可是我们班纪律最好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