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上了一堂课的陈老师

临近中考,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缓慢。不知怎么日子就翻到考试前一天,我如往常般走出教室,穿过烈日下阒无一人的操场,没入绿荫遮蔽的车棚。我推出自行车,踱出几步,链条嘶嘶作响。心中期待明日天降好运,赠个满意的分数。

跨上车,溽热的夏风拂面而来,车铃沿着绿荫道一路响得清脆。以前曾听学长说,越是临近中考越是觉得如释重负,诚不欺我。于是车速调得飞快,仿佛那个平常的家是块磁石,有什么吸引力似的。

快到家的那条街道,一侧是零星的小卖部,另一侧是我初一、初二时就读的总校所辖的一个校区。初三时我转学去了另一个校区。对于家门口的这个校区,我自是不陌生的。我骑车路过校门口,望见初中生稀稀落落地结伴走出校园,脸上或挂着疲惫,或写满轻松,好似一张张移动的面具。

突然,前边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门猛地打开,刚硬的车门将我的自行车头撞歪,连带着对我面部重重地一击。顿时天旋地转,我的整个身子不知觉地仆倒在地,一股血腥味如虱子般钻进鼻孔。我几乎本能地嚎叫起来,撕心裂肺。

这时,从车里冲出一个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干瘦而有力的手已将我的胳臂紧紧拽住。我眼神迷离地打量那人——这是个中年男人,戴副黑框眼镜,留着细末的胡子,瘦高的身躯犹如一棵秋天的老楝树。

“孩子,你没伤到吧?”

我想要回答他,可是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一把铜锁锁住了喉咙,还是生锈的铜锁。

他左手托住我的身体,右手将我一把拉起来。见我的眼眶下部已经划拉出一道口子,往外汩汩流血,这个瘦高的男人有些惶然。

“我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姓陈。我现在就带你去学校的医务室!”他迅速背起我,跨进校门,一溜小跑,将我背到医务室。

“医生,快帮这个孩子看一看,他的眼睛有没有事?”

“好的好的,我马上看看。”医生示意他将我放下,然后仔细观察起我那张开了瓢的脸。

“这伤得不轻啊!这样,我现在赶紧用碘伏给他消毒,再简单包扎一下。但是他的伤口比较大,还是要去大医院缝合。”医生说。

“我现在就去开车!这儿离最近的医院也就一公里多点,你别着急!”等我包扎好伤口,他边安慰我,边搀扶着我出了校门,将我安顿在车子后座上,然后发动起车子,朝着最近的医院快速驶去。

“孩子,我看你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但我好像没见过你。”他转过头来问我。

“嗯……我是丰潭校区的。”

“原来真是我们学校的!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了,你读哪个年级?”

“初三……我明天就要中考了。”

听了这话,他像尊菩萨愣怔了片刻,车子颠了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可是终竟没有。我从反光镜瞧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凝重。他握方向盘的手臂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有蠕虫在爬。也许身为教师的他此刻心如乱麻,万一我因为受伤影响到中考,他将陷入无法自我原谅的境地。他现在只有盼望奇迹的发生,祈祷我平安无事。

我的内心更是忐忑。面对这场无妄之灾,我也无法知晓我能否如期参加中考,只希望伤情尽快得到控制和康复,事故的负面影响能降到最小。

终于,我们到了医院。他停好车,便急忙搀扶着我到了急诊楼。这里挤满了急诊病人,但我一定是他们当中最焦虑的那一个,因为我面临着能否上重高的人生的重要关口。

陈老师排长队为我挂了号,然后从椅子上扶起我,进了急诊室。值班医生抬眼看了看,然后指着我说:“这孩子怎么了?”

“医生,这孩子受伤了,您赶紧给他看一下,他明天就要中考了。”他急切地向医生说道。

“我看看……他伤口的位置离眼睛很近,很难保证不感染。必须马上缝合伤口,同时注射破伤风疫苗。你是他的家属?”

“我不是……是我开车门太快,撞的他。”

“哦!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他的家属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来问我:“孩子,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我告诉了他我父母的名字。哪成想他又一次怔住了。这次时间更长,他像根木桩杵在地上伫立良久。

“陈老师,您怎么了……”

“你妈妈……是不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直到我唤他,他才反应过来。

“嗯。不过她也是我们丰潭校区的。”

“我认识她。原来你是吴老师的……”他挠挠头,竟然撞到了同事的儿子!这令他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