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我打记事起就知道家里有棵葡萄树。我不怎么爱吃葡萄,可能是因为家里人种植技术不行,也可能是我们没有真正关心过它,总之等葡萄熟透了的时候,它就打击报复我的味蕾—葡萄的味道怪怪的,有的酸,有的甜,有的没味道,有的涩涩的。吃葡萄就跟开盲盒一样,时不时撞上一个难吃的,仿佛给味蕾一闷棍,吃得人 一哆嗦。

家里既然种葡萄,就不会再从外面买,导致我小时候从没试过集市上真正的葡萄是什么味道。久而久之,幼小的我就对葡萄这玩意儿产生了阴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晴不定的水果?

直到有一年,家里人闲着没事看中央七套的《致富经》,学节目里的办法,买回来一小袋肥料给葡萄施肥。葡萄藤病恹恹好多年后,突然间吃饱喝足,便很给面子,结的果子变多了,也很甜。

放暑假的时候,只要起得早,就能看到妈妈拿着葫芦瓢给葡萄根浇水。葡萄是喜水的植物,早上要浇水,晚上也要浇水。我好奇,想知道葡萄藤蔓喝的水都去哪里了,轻轻用手一掐,就看到破皮处渗出水来,沁出的水珠慢慢聚成一滴,重重地掉到土里。

我每天早上都要看一眼葡萄,看着青青的葡萄粒慢慢吸水膨胀,跟拳头一样大的葡萄串伸展开来,变成一串沉甸甸的大葡萄。我每天路过的时候,都要伸手把葡萄托起来,害怕细细的藤蔓撑不住葡萄沉甸甸的重量。

记得那时候有一家电视台播放改造家居的节目,我爸看完就学着给葡萄架了根绳子,葡萄藤顺着绳子蔓延,到夏天,葡萄藤直接搭成一个小凉亭。我喜欢坐在凉亭下看书,傍晚很凉快,妈妈看我在学习,也不会喊我做家务。

不过她不知道,语文课本书皮下面,其实是一本漫画。星星的妈妈来我家聊天,看我蹲在院子里看书,天天唠叨星星不学习,只知道到处乱逛,晒得胳膊跟酱油一个颜色。

直到有一天,星星跑我家打游戏机时,双手合十,恳求我撕掉在大人面前虚伪的面具。我摇摇手,并把成为好孩子的“秘诀”教给她。于是,她也立马成为妈妈口中爱学习的好孩子。

只不过,我俩的学习成绩都不见长,着实不好交代。

我大清早爬起来给葡萄浇水。葡萄一晚上没见长多少,牵牛花倒是一晚上就开了,缠绕在墙侧乱七八糟的杂木枝上,一朵朵小喇叭花鲜艳绽放。摘下一朵紫色牵牛花,手指就被浸染上淡紫色。我小时候玩过家家,常常把它放进盒子里捣碎,当魔法药水用。

一个个小花苞娇艳绽放,迎着太阳笑,花朵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露水受重力吸引,顺着牵牛花滴落。露水洗干净了前一天沉积的灰尘,蓝色的花朵更蓝,绿色的嫩叶更绿,乡村夏日的早上也更加朝气蓬勃。

花儿虽美,但我为了葡萄的营养,在美丽和美味之间徘徊许久,还是得把它当杂草除掉。

八月初的一天,我惊喜地发现葡萄全都着了色,前一夜还是青色的葡萄,过了一个闷热潮湿的夏夜,通通变成了淡紫色。

妈妈在厨房里,颠着炒锅伸出头来看了一眼,笑着说:“着色了,过几天就能吃了。”

我尝了一个,酸得皱起眉头,咂吧咂吧嘴,吐到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又揪了两个,示意弟弟张大嘴巴。看到我酸得皱眉的表情,弟弟竟然乖乖地张大嘴巴,我没忍心,把葡萄扔到地上,弟弟却不死心,踩着小板凳硬要吃一个。

每天都是一样的情景。我忍不住手痒,路过顺手摘一颗葡萄尝一尝,然后涩得皱眉。直到快熟的那天,葡萄的味道才富有层次:开始是冲鼻子的酸味,酸得口水都往上涌;咽下去后,慢慢品出丝丝甜味,可能是还没有晒够太阳,只有一丝丝甜,得慢慢品才尝得出来。

酸葡萄尝多了,我每次看到葡萄,总会下意识地咽唾沫。可我还是喜欢那种让嘴巴冒酸水的味道,路过葡萄架就忍不住摘两个含嘴里。

再过几天,天更热了,葡萄也终于熟了。我扶着梯子,妈妈端着盆站在梯子上,一剪子一剪子剪下葡萄,慢慢放到盆里。熟透的葡萄都是水分,晶莹剔透的果肉被一层薄薄的紫皮包住,手上稍微一用力,就容易破皮流水。

感谢《致富经》,虽然没让我家致富,却拯救了我家门前的葡萄。

暑假里,午睡醒后,打开电视机,所有的台都是五颜六色的马赛克标志,我才想起那天是星期二。不上学的日子总是分不清星期几,也只有打开电视机才会恍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二。

既然看不成电视,我看了看外面刺眼的阳光,就从冰箱里拿出冰葡萄,蹲在阴凉处剥葡萄吃。冰凉的葡萄一个一个咽下去,到嗓子眼儿停留一会儿再仰脖子吞下,能清楚地感受到凉意顺着食道慢慢滑下。

夏日悠长,我慢慢剥着葡萄皮,慢慢地吃,变着花样玩,手指头染满葡萄皮的紫色。

那一天,太阳毒辣,蝉鸣聒噪。我在阴凉处,跟村头80岁的老大爷一样,气定神闲地靠在墙边,看着眼前翠绿的葡萄藤,时不时摸一个冰葡萄塞嘴里。一切都很寻常,讲起来也没有什么令人心动的记忆点。

日后我却常常想起那一天,每次回想起来,感觉都像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