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父亲的遗址

我和采茶小姑娘谈鲜茶叶价格的时候,考古队的老师正带着6名学生从旁边经过。

“今年就这价,90元一斤,多一分钱我都不会收购。”我的语气毋庸置疑。

小姑娘将塑料袋小心敞开,露出翠嫩的茶芽,这是她在茶园一天的采摘成果。

“你自己看嘛,这么鲜的独芽叶子,是制仙毫茶的上等原料,100元已经很便宜了,我等着回家交钱才卖这价格的。”小姑娘也不依不饶。

我摆摆手,气定神闲地望着牧马河,不再跟她讨价还价。我相信,90元她肯定会出手。

考古队里一个女大学生多嘴,看了我一眼,说:“老板,小女孩采茶不容易,10块钱的差价就别从人家身上抠了。”

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帮腔,我面子上抹不过,只得大度地说:“行,100就100,要不是看茶叶不错,我才不给这么高的价呢。”

付过钱,拎着那袋鲜叶往回走,我心里不太舒服,倒不是为多掏了10元钱,而是因为最近做什么事都不顺。

穿过竹林,再上一截短坡,就到了自家院坝,将鲜叶倒进竹篦晾开后,天色已昏黄。我坐在窗下的台阶上发呆,平整的水泥院坝边沿有一块不规则的凹坑,就像我此时的心情

入夜,鲜叶晾得差不多了,我也懒得端进屋烘。

老家西乡出好茶叶,但名气比不上南方名茶。我这次放弃西安的工作回来,就是想继承父亲的衣钵,制出口感纯正的“午子仙毫”。加上本地助农政策的扶持,我信心倍增,大有不干出一番事业不罢休的豪情。

可第一步还没走完,这满腔的豪情就被消磨殆尽了。

制茶是个需要丰富经验的技术活儿,晾晒的时间、揉制的力度、火候……不经过长期反复摸索,稍错一步,制出来的茶叶味道就会不对劲。因此,各家茶园的制茶师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师傅。我上个月回来,专门跟着一位口碑很好的制茶老师傅学制茶,钻在茶厂里没日没夜地学了半个月。离开时我还非常得意,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我这么能吃苦的了,能不成功吗?

但等我回家独自操作时,常常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地制出一锅茶,色泽和口感全是下品。平时收来鲜叶已临近傍晚,为了保证品质,必须连夜炒制,不得耽搁,这就要求制茶人吃苦耐劳。我坚持了两个晚上,累得浑身瘫软,一不留神又炒煳了半锅茶。

我心里直打退堂鼓,怀疑自己不是干这行的料,但怕母亲和别人笑话,这几天我只能强打起精神,硬撑着收点鲜叶,懒懒散散地炒两锅茶,炒得一塌糊涂。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夜空,我不由得怀念起父亲。父亲当年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什么都会干,尤其是制茶。少有他那样能制得一手好茶的年轻人,老师傅们都连声称赞父亲制出的茶叶“难得”。

不忙的时候,父亲就背着我下到牧马河去捉鱼、摸螃蟹。那时,我已经上小学,用不着父亲背了,但他说下水危险,执意让我趴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我就扶着他的脑袋,看他悄悄在水中寻觅,瞅准一条鱼儿后,出手快如闪电,一把逮上来,我们父子俩就抓着乱扑腾的鱼儿在河水中欢快地大笑。

我10岁那年,父亲突然去世,这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时常坐在院坝的台阶上,愣愣望着牧马河,回忆父亲在世时的一点一滴。

如果父亲还在该多好呀,他会陪着我一起在茶香漫溢的屋子里炒茶,会传授我每一个环节的诀窍,会在我深夜累了时炖一碗鲜美的鱼汤……

又一夜在我幽远的思绪中过去了。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一出门,就看见考古队的师生下河去玩水了。

距离我家一里路就是着名的“李家村遗址”,后来被认定为距今7000年以上的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的标志,经常有各地学者过来考察,同时被这里旖旎的风光吸引,考古间隙游山玩水,下牧马河玩水是他们的爱好之一。

牧马河看起来逶迤秀丽,某些河段却暗藏危险,暗滩、激流一旦碰上,极易发生危险。我走下短坡,穿过竹林,朝河岸喊:“回来!不要命啦!”几个学生循声回望,看见我在招手,就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