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

一场古怪的梦,好长好长。平时,我在夜里做梦,梦见母亲在屋檐下微笑。其实,母亲已经坐在山坡的那边。

昨晚,母亲躺成了树木。这断了根的高低树木,如同父母亲的身躯,我念想着刻一尊亘古的雕像,让它遗留千古。我拿起刻刀,去除多余的枝丫。就在这时,树木变成了躺下的母亲,锋利的刀划过树皮,划过骨盖,划过胸肌……忽然,透过胸膜,我看见了母亲的心还在跳动。此时,围在母亲身边的不仅有兄弟姐妹,还有父老乡亲和陌生人。我慌乱了,喊着:“快把皮缝合!快把骨盖安上!”可惜,身边没有一个专业的医务人员。最终,母亲躺成了一缕永久的怀念。

不知所措的我多么想让母亲醒来,我泪流满面,却听不到母亲均匀的呼吸。周边有善男信女开始私语:“老妈本来还有命的。”说话的好像是弟媳,她的话定格在2017年7月11日。母亲不奢望她的声音。因为那冷漠的空间,况且雷雨天登场,仿佛为这位92岁高龄的女人专门送行。

弟媳是20世纪80年代初嫁入黄家的,结婚不到一年就与我们的父母分居,另起炉灶。父亲是1992年冬月走的。父亲走后,母亲的天塌了下来。从此,她经常在二妹家帮干些家务活,喂鸡、喂鸭、看孩子。

母亲是1926年出生的,她宽容大度、性格温和,而又逆来顺受。一生相夫教子,不论贫寒富贵。自从嫁到黄家,母亲没日没夜地操劳,安抚老人,教养子女,省吃俭用。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母亲却没有一句怨言。风雨几十年,她让家庭度过饥荒、度过困难,她把黄家打理得和和睦睦、顺顺当当,六个儿女健康成长

我到县城工作后,多番动员母亲,要她到县城与我们住在一起。可是她每到县城十天半月,便嚷嚷着要回乡下去,她说:“你们忙公家的事,我在这里一人待着也闷,乡下还有老姐妹呢。”我拗不过她,于是安排四个妹妹负责母亲每月的粮食,而油盐酱醋等由我供给,外加每月500元零用钱。

2008年6月的一天,二妹边哭边打电话说:“快把咱妈送医院吧。”那年母亲83岁。我去接她进医院时,医院也有拒绝留医之意,问我:“要不要留医?”我说:“有一线希望就有一万个可能。”那年,母亲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只不过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

那年的一个晚上,老家的房屋因多年失修,在雨夜里塌了两开间,当时幸好母亲病愈,在县城与我同住,才免于天灾。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母亲对乡亲们说:“我的这条老命是聪儿给的。”乡亲们都羡慕她,说:“如果不在这样的家庭,你早去喽。”可我听到后,觉得很不对味,我无法在母亲身边尽孝。

从母亲身上,我看到天下的母亲是那么容易知足。哪怕早一声问候,晚一个请安。

如今,在寻找母亲的日子里,是儿女成熟的最好时机。然而,母亲却躺成了树木,躺成了思念,躺成了长长的梦……母亲迟到了白天的梦,我却在长夜里做着“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