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2)

“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这时,她已经站在我身边了。我们面对面打量着对方,我几乎可以确定,没见过这个人。我想她有可能是我妈妈的朋友,我小时候见过?另一个念头闪过:她该不会是经常这样故意把小孩扔到树林里,然后假装认识送小孩回来的男人吧。但如果是这样,她又怎么能猜出我的名字呢?

“我们进屋谈好不好?”这个女人邀请我进屋。我进去会有什么危险吗?她应该不会不让我走,我比她高一头多。我也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猜出我的名字的。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她家的客厅。一个书架占了半面墙。书架旁边是沙发,或者可以说,是盖上了橙色沙发套的小床。

“你坐啊。”她怯生生地对我说。

我抑制住内心的不快,尽可能镇定地对她说:“为什么您总是对我以‘你’相称呢?”

“我想我对你讲话就没用过‘您’这个字。甚至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用过!”

“您确定我们以前见过面?”

她突然笑了起来,就像刚才在公园那个小孩一样,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她绝对是个疯子,她的小孩也是。

“当然喽,我确定,百分之二百确定!”

此时,小男孩也过来了。“妈妈,我吃饱了。”

我看到他下巴上还有番茄汁。

“快先去擦擦嘴,然后自己换上睡衣。”

“好的,妈妈。”

小男孩又走开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您疯了,绝对是疯了。”

“你可以对我用‘你’吧,毕竟结婚十五年了,我觉得应该可以不用敬称了。”

我们的对话似乎让她乐在其中。我也不禁挤出了个微笑:“哦,我们结婚十五年啦。够长的嘛。”

“确实够长啊。”

“整体上来说,我们相处得还好吗?”

“还行吧,倒是从来没上演过什么暴力戏码,如果你问的是这个。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我肚子开始有点饿。小男孩刚才吃的是什么呢?饺子?这女人一直假装是我老婆,也应该问我要不要吃嘛。

“那你对我这个‘丈夫’哪里不满意呢?”

“你不太爱参与家庭生活吧。每次让你照顾一会儿帕特里克,不出五分钟,你就烦了。你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大骂他:忘记关水龙头,把玩具乱扔在过道里,或者是穿衣服穿得不够快。你总是希望没人烦你,我们三个人几乎从来不在一起吃饭。”

“我们就一个孩子吧,希望是。”

“对。”

她点了一支烟,又俯身把火柴扔到白色地毯上的烟灰缸里,神情似乎有点惆怅。

我打破这种有些莫名悲伤的沉默:“如果我会结婚,搞不好我会很像您描述的那个人。但目前,我还没这个打算。我不想要小孩,不想为赚奶粉钱奔命,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奴隶。我还不着急变老。我现在这样挺好,您懂吗?”

“可怜的让。”我没有必要问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她肯定会说因为我们是夫妻,这太正常不过了。我的名字太常见了。有可能她的丈夫,那小孩的父亲也叫让。我的目光落在书架上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秃顶,没胡子,也没戴眼镜。他应该就是这女人的老公吧。这种长相的人大街上太多了。我有一天会不会也长成他这样呢?非常有可能。我最近就已经开始掉头发了。

天啊,这个奇怪的女人现在是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吗?

我起身准备离开。“这场闹剧演得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家了。”我好累。

“我住在意大利广场旁边,在一个小……总之,离学校不远。”

她坐在那张沙发床上,静静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看透一样。

“那条街叫什么呢?”她突然问。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涨红,像是在考试一样。

我当然知道自己住在哪条街,街角有个教堂,还有个叫“在云端”的小咖啡馆,还有,还有一间汽车修理厂……可是,路边有树吗?突然,街的名字在我脑中闪过:“是索尔菲雷诺大街!”我兴奋地喊道。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住在那儿……墙纸是小碎花的……床小得不能再小。”

“没错,我还住在那儿,女士,这是我的钥匙。”

“这是这儿的钥匙。”她平静地说。

“卫生间在哪里?”

“可怜的让……”

“卫生间在哪里?”我几乎是咆哮地喊出来。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用厌倦的声音说:“在走廊,第一个门。”

我急忙奔向走廊,冲进第一个门,在墙壁上乱摸灯的开关,找到了,洗漱台上有一面镜子,我看到了自己……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正是照片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