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时间才会不朽

几年前的一个六月,跟朋友约好了去爬太白山。

西安背靠南山,还有秦岭的七十二峪,但这么多年却没有怎么上过山。所以就特别郑重。去迪卡侬买了手套、帽子、脖套,洗干净了运动鞋。就差上山了。

可是最终没有去成。忘记什么原因了,交通不便?下雨了?一点都想不起来。那次壮行夭折留下的遗产之一就是一双豆绿色的半截手套。

我学会骑自行车以后,这双手套差不多跟口罩的出镜率一样高,随身带着,因为我也不知道哪个街角就需要扫开一辆小黄。

可是上周我发现它丢掉了。柜子,抽屉,沙发的角落,杂物筐,我翻了大半个房间,也没有找到。它一定是去年秋天就不见了。整个冬天,我都戴着那双包了指头的红色皮手套。这么久了,我一直以为它乖乖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等着春天来见我。

同样是放弃,丢东西要比扔东西悲伤多了,就像被动的人生总比主动选择悲剧得多。可丢掉的东西总也能补回来。我很快就能戴上崭新的粉色手套。它离我只差一键下单那么远。

不像人,一转身就是万水千山,再努力修补,没了就是没了。

最近也许因为疫情,也许是别的什么,我经常会生出古诗里惯于描述的那种飘零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有人在网上小心翼翼地教我,忽然被通知去方舱,需要准备什么。手头的美团和淘菜菜,冷不丁整张页面就弹出“全部售罄”的消息。我的朋友圈,我的同事们,都在以前所未有的热情疯狂囤东西。有人甚至出了心得体验,比如要有可乐和啤酒这种硬通货,艰难时期拿出去啥都能换。

牛奶、鸡蛋和水果,这种保障性物资我都是随吃随买,家里不见底是绝不会下单的。美其名曰——新鲜的不香吗?为什么要让过期食品充斥我的生活呢?鬼知道,我这可怕的革命乐观主义哪儿来的。我背离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的时候,微弱的信念中裹着深深的战栗。

张爱玲在港大读书的时候,碰到日军轰炸香港。她在文字里表达了对战争的欣悦——头疼的近代史考试被战争断送掉了。

平白地免考当然是千载难逢的“盛事”,不过总也有些“代价”,譬如她喜欢的老师在爆炸中罹难。21岁的张爱玲得知消息后很是吃惊:上帝不要对我这么好,停掉考试就行,不必杀死老师的。

凉薄清冷如张女士,在乱世的大潮中,自然不会干那种振臂高呼的傻事,整日价的还是只关心吃喝,步行十公里去买冰淇淋,当义工也不过为了混口吃的。

关于那场战争,她留下了一部《倾城之恋》。她在小说结尾写: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她慈悲地为白流苏安排了一座顶不赖的“围城”,躲进小楼成一统,安度平淡乏味但还算幸福的余生。

被蝴蝶翅膀扇动的1500公里之外的我,在这个愁云惨淡的下午,徒劳地为是否要去超市扛回来五十斤大米而惆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