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使眼中的大运河

大运河在北京城市发展进程中的政治、经济、文化意义,决定了大运河文化带作为古都文脉的历史地位。大运河流淌着北京人的血脉,沉淀着北京历史的涓埃。2022年,《北京纪事》将架起一叶“专栏”小舟,邀您于大运河的历史、地理、文化、故事传说之间徜徉浮泛。

18世纪末,英国在印度已经站稳脚跟。1792年,以祝贺乾隆皇帝八十大寿之名,向中国派出了后世知名的“马戛尔尼使团”,希望中国开放通商口岸,与中国建立直接通商关系。这被视为中西交往的大事件而被反复提及。

1793年,乔治·斯当东(George Leonard Staunton,1737-1801)作为英国访华使团的副使,随团出使中国。斯当东将沿途所见所闻详细记载下来,写成《英使谒见乾隆纪实》(An Authentic Account of an Embassy from the King of Great Britain to the Emperor of China)一书。该书以一个西方人视角,审视记录盛世时期的清朝

使团自天津白河口乘船进入中国内地,溯流而上,至天津进入北运河段,直抵通州,再由北京抵热河(今承德),觐见乾隆皇帝。返程时,一路沿着大运河南下,抵达杭州。斯当东对沿途航行记载详细。如右上图所示,图画绘制了使团抵达天津时直隶总督欢迎的画面。岸上观者如织,据斯当东目睹:“岸边的斜坡上站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自入境以来,围观的人数以此次为最。”人们对高鼻深目的欧罗巴人好奇,更引起瞩目的是随团的一位黑人奴仆,身形高大,来自荷属巴达维亚(今印尼)。图面中端坐在庙宇店门、周围官兵环立的应该就是直隶总督,“总督从大沽抄近路,已先抵天津,于岸边设行辕等候特使”。欢迎队伍里面另有一组军乐队,四面绿色大旗及弓箭手,六面红色大旗及火绳枪手。在一番热情款待后,使团进入北运河段。

从北京通州至天津,海拔从40米下降到海拔10米,有将近30米的高差。对于自天津至通州的逆水行船,斯当东记载,在缓流中,划桨前行,“桨很大,需要几个人划一个。桨永远在水下面来回摆动,先用正面排水,然后再用反面排水。水手为配合动作,会唱一种活泼的曲调,船长唱一句,全体水手应声附和”,“月明之夜,坐在船上,听着水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悦耳曲调,会觉得这些船员的生活颇为惬意”。

但是当遇上逆风或者逆流而摇不动桨的时候,就没有这么惬意了。这时候就需要纤夫人力拉拽。“在其他国家,这种劳动多是用驴马来做。而在中国,因为人工便宜,所以全都由人来拉纤”。斯当东对此留下了生动详细的描述:

将纤绳的一头绑在桅杆上,和另一根绑在船头的绳子结起来。绳子很长,上面结成许多活圈,纤夫将活圈从头上套入,绳圈勒住胸部。绳圈上绑着一块木板,这样可以减少一点绳子压迫胸部的力量,免得妨碍肺部呼吸。纤夫排成一条直线拉船时,嘴里也同样喊着号子。这一方面是为了统一步伐,增加协调性;另一方面也是苦中作乐,希望能借着唱歌忘掉劳动的辛苦,振奋精神。平均每艘游艇用十五个纤夫,全部船只加起来得有五百名纤夫,一旁还有随时准备调换的五百人。两班纤夫轮流调换。

此外,他对纤夫的状态、身材等记载翔实,“这些纤夫都很健壮,肌肉发达,但是背都有些驼。夏天他们赤裸着上身,皮肤都被晒成古铜色。遇到水浅的地方,他们有时需要下水拖船,为免弄坏衣服,他们有时会脱去全身衣服,因为长期泡在水中,他们下身的皮肤相当白皙,不像上身那般颜色。”可见这些纤夫生活之艰辛。

使团在沿河遇到了很多从通州驶出的帆船,也就是用于运粮的漕船。“这些帆船的甲板上建有许多小房间,可以容纳几户人家,估计每船至少住50人。在天津到通州的航道上,我们至少遇到1000艘这样的运粮船,那么,这些船上就有5万人。再加上还有许多来往航行的和停靠在岸边的船只,至少也有5万人。这就是说,只这条运河短短一段水面上就有10万名水上居民。”这艘帆船上端坐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旁边几个娃娃簇挤在一位妇女身上,船舷上三只类似鹧鸪的水鸟。

斯当东还记载了沿岸居民的饮水情况。因为河水浑浊,几乎无法饮用。沿岸居民将河水盛在竹筒里,放些明矾,水里的泥沙遇到明矾就会沉淀下来。斯当东游历过俄罗斯、印度等地,据他观察,埃及尼罗河的居民也是使用明矾滤清,欧洲许多地方的工人,也是使用类似办法。

在通惠河两岸修筑有道路,“绅士们出门多是骑马、坐轿或乘肩舆,很少坐车”,普通绅士乘坐的是二人轿子,钦差乘坐的是四名轿夫轮流换班的轿子。斯当东还观察到沿岸有一种带风帆的单轮手推车,“没有风的时候,一个人在车子前面拉,另一个人在后面稳住车身,并向前推。顺风时,车上加一个帆,前面可无需人拉。帆是席子做的,用两根木棒挂着,安装在车子前面。这种简单的设计只有在顺风时才用得着。”

斯当东还有一些欧洲人视角的观察,比如北京城,“除了皇宫外,看到的一切远没有之前想象的美好”,他认为两国首都,“无论是从商店、桥梁、广场等公共建筑的规模,还是国家财富象征等方面看,伦敦都绝对超过北京”。因为他游历很广,在看待问题时,带有世界关联的意识,萌生出一些臆测的可笑想法——因为清朝官员陪同,他认为这是在监视他们。由此猜想因为英国和法国邻近,“中国政府担心英国会受到法国过激理论的影响,进而影响中国民众”。因为1789年法国爆发了风起云涌的大革命,路易十六被推上断头台,君主制瓦解。这对英国及欧陆君主制国家造成极大冲击。斯当东由此联想到法国大革命会影响到中国底层民众,是有些臆测过甚了。

近代西方人来华,多有循运河北上进京者,如明末利玛窦,再如马戛尔尼使团。透过西方人游记,可以看到一些中国官书或私人记述不太关注的社会人文景象。使团除了带回国书——《奉天承运皇帝敕谕英吉利国王》,更为可贵的是,给后人留下了斯当东书稿、画师亚历山大绘画等,让我们还可以去直观地感受这段逝去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