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踏板

父亲的绕口令像棉花糖,牵引着我不断成长;父亲的电工包像百宝箱,吸引着我寻找宝藏;父亲的脚踏板像指南针,指引着我向上攀登。

去年腊月,我带着妻子、儿子回到随州老家去看望父亲。七十多岁的父亲苍老了许多,手背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但身体还算硬朗,就如同家门口的那棵刺槐树。一进门,放在鞋柜右边的一副脚踏板便赫然映入我的眼帘,细一看,铁钩锈迹斑斑、麻绳结实光溜、脚板完好无损。“爹,还能爬杆子吗?”我问道。“不爬了,用了一辈子,放在这儿,看着心里舒坦。”说这话时,父亲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父亲干了一辈子农村电工,负责村里两台变压器的管理和九个自然湾七八百户村民的用电及维修工作,不仅每月要抄表、报表、收电费,更多的则是走村串户巡查维修。印象中,父亲总是左肩背个电工包,右肩背副脚踏板沿着乡间的电线杆巡线。夏天,电线杆滚烫,他顶着烈日往上攀爬,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冬天,电线杆冰凉,他冒着寒风用体温焐热电线杆,耳朵和双手生满了冻疮。

攀爬电线杆,不仅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父亲可是十里八乡的攀杆能手,他攀杆时将一只脚踏板背在身上,左手握绳,右手持钩,从电杆背面绕到正面将钩子朝上挂稳,右手抓紧上板的两根绳子,左手压紧踩板左边绳子的内侧,右脚踩在板上,左脚上板绞紧左边的绳子,再将第二板的铁钩往上挂稳,依次交替上攀,十多米高的电线杆,不用五分钟就到了顶。大伙问他诀窍,父亲总是笑着说:“不难,慢慢来,一步一步往上攀。”有几回趁他不在,我们几个调皮鬼拿上脚踏板去试着攀,不是铁钩挂不稳就是双腿站不稳,总之是“历经千般苦,难上一层楼”。

记得上初三那年,有一天下晚自习后回家,风大,雨也大,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一进村口,我正好看见父亲穿着雨衣攀上电线杆,站在脚踏板右边,系好安全带,向右侧倾着身体,一手打着手电筒,另一只手用长竹竿挑开压在高压线上的树枝,不好着力的时候须上上下下拨弄好几次,一根、两根、三根……雨水淋湿了父亲的头发,顺着雨衣泼下来。从脚踏板下地时不慎将满是铁锈的钉子扎入脚板,父亲坐在石块上拔出铁钉,在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条系住伤口,看到我后说:“快回去,雨大。”说完他便背着脚踏板拖着长竹竿一跛一瘸地往下一根电线杆走去。我跟着父亲,看着他艰难向上攀爬的身影,泪水禁不住模糊了双眼。

前几年,六十多岁的父亲早已不再负责村里的用电了。我家附近一个工厂的变压器晚上突然起火,父亲闻讯背上电工包就赶去了,排除故障后从木梯上下来时一滑,失去平衡,“扑通”一声,从两米多高的梯子上重重地摔在地上,父亲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笑着说:“还是脚踏板稳当些。”自那以后,父亲便将脚踏板放在鞋柜的右侧。

时移事迁,转眼我也过了天命之年,儿子也长大成人了,门前的刺槐树每年春天依然会枝繁叶茂,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想到他艰难的经历、质朴的话语,作为后辈,唯有向上攀登,才是对他老人家精神的最好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