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鹿溪

《诗经·小雅》里有一篇关于鹿的诗句,说的是,一群鹿儿在呦呦直叫,在那原野吃着芩草。主人的好宾客在这里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主人捧出来的美酒香而醇,嘉宾心中乐陶陶。

在高山腹地,于是有了一条以鹿命名的山溪——斑鹿溪,有了诗一般的名字——鹿溪,也有了诗意般的栖居。

走出洞佛寺,驱车向大山深处走去,突然发现别有洞天。将车放到一个大大的“鹿”字形树丛下,只见脚下小溪潺潺流淌,两岸恣意生长的雏菊以及那些叫不出名的花草,随着水声追去,一直伸延到遥远的山山岭岭。松涛在山风中扬起,与山涧缠绕起来的风,忽而穿过石缝,忽而跌下崖壁,忽而流淌在荆棘丛生的坎坷山岩之间。川洞右上方有一个洞名叫麻麻洞,洞内石钟乳、石笋、石地毯等形色多样的景观,用五彩景色装扮起来,流水出口处,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天生桥……

忽然,一排排暗红色的土家吊脚楼映入眼帘。沿小溪边的毛土路可以走向吊脚楼。小溪不宽,几米左右,但叠石成底,泉水从山头流下来,一路击着两岸的碎石哗哗响起来。一排排八间呈暗红色的吊脚楼,随着地形的变化而变化,最前面那排,呈扇形伸展开来,一条一米左右的石板路沿溪水伸向主人的屋檐下,两条小溪环屋的变化而变化,楼前一个小水塘,水田里鸭、鹅成群结队、追逐嬉戏,远处,用“油光纸”糊成堤坝的鱼塘,有十来个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垂钓,不时听到他们收获的欢笑。

走到吊脚楼下,袅袅炊烟从木瓦房里升起,远远地便闻到一股油煎辣椒的香味。一个身着长衫布、戴白布帕的老妈妈转过转楼,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听到有客到访,一个身着中山装的老人走出楼来,将我们迎到屋里。那个很有“土家范”的老太太,头戴着白布帕,上衣襟口向右开,沿边都会镶上三条颜色亮丽的花边,忙前忙后,一会儿拿出水果,一会儿递过开水,一会儿又从柜子里拿出“高山绿茶”,一会儿又端出酿了几年的红豆杉籽酒,倒下小半杯放到我们手上。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接过老人的那杯泛着红晕的红豆杉籽酒,想起曾经读的那首杜甫的《客至》。举起杯来,向老人举杯致谢,“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然后,一饮而尽。

谢绝主人杀鸡招待的好意后,老人陪我们环楼走了一遭。但见屋后有一棵小水桶粗的红豆杉树,遒劲的根须裸露在外,溪水从树根里钻了出来,叮叮当当,不知泉水藏在树里,还是从山头越过树蔸,欢快地跳跃着。一团巨大的树荫,锅盖般盘在枝干上。红豆籽,如同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挤在绿叶里,在微风吹拂下,与落在树叶上的雨珠相映生辉。还是这个馋人的红豆籽,甜汁欲滴,未经主人示意,我们就伸手摘上几粒塞到嘴里,酸甜酸甜的,现在想起来,流着口水。

红豆杉,又称植物中的活化石,其树枝、果叶可提取的紫杉醇,因有抗癌奇效而声名鹊起,被称之为国宝,是名副其实的植物大熊猫,也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老人指着山前山后说,这里曾是红豆杉林,像眼前这么大的红豆杉还有好几棵。20年前,就有人出价20万元要卖这棵树,他都没点头。

“我们鹿溪村早在1501年就有立村,距今已有520年的历史了。村中有覃、王、冉、杨等姓氏,都是土家族,我们覃氏从陕西迁来这里,依山而居,至于屋前屋后的古树,到底有多少年大家都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老人的老人都在他守护下长大又老去的。当年土匪横行时,老人们就躲在这些古树丛中,逃过一劫。这些古树,莫说是国家保护树种,就是普通的古树,我也舍不得,要守护着它们。”老人用手指理了理半白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说。

老人叫覃守生,今年已有74岁高龄了,从高山中学教师岗位退休后就回到鹿溪。日出,来摸一下树干;日落,来抚一下树叶,与这棵红豆杉朝夕相伴。儿女们早已走出大山,到县城或更远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但他说,他与老伴离不开这棵古树,离不开土家吊脚楼,离不开这里的风和雨。

作为山的儿子,他默默守望这棵古树。站在树底下,我们都沉默了。这棵树,老人的青春与它有关,老人生命的精彩也一定与它有关。还有老人的名字,一直让我与这棵古树产生了联想。

小覃守生两岁的覃守和,看着我们的到来,同样远远地向我们打招呼,热情地拉着我们到他家去做客。他家是一座连排五间的吊脚楼,公路直通到他的家门口。刚站到屋里,老人便打开锅盖,露出一锅正冒着热气的熟红薯,热情地招呼我们吃。挂在梁上那几块油光发亮的腊肉,正迎着风,馋得人直流口水。

在一旁的覃老师告诉我们,覃守和的老伴前两年去世了,两个儿子也都去了外地打工,孙子们也跟着到了外地。他舍不得家乡这山水,舍不得这座空空的吊脚楼,硬是没有跟儿子去城市享福,一个人守着这座偌大的吊脚楼,有时候去山头走走,看到有外地人进来,都会拉拉家常,拿出鹿溪“土货”让客人品尝。

“家里的空气好,家里的菜是自己种的,还是家里自在点。”

走出家门,他还捂着几个红薯递给我们,叮嘱在路上吃。

沿着一泓清澈见底的溪水,我们溯流而上,另一个洞天即将打开。

身后,两个老人仍然向我们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