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对门

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我家对门住着的是一户回族家庭,姓刘,论辈分我管比我父母大几岁的男主人叫刘二大爷(简称刘二爷),女主人叫刘二娘。我们两家从祖上开始就住对门。解放前,农村妇女没地位,嫁到男方跟男方姓,我妈娘家本姓王,嫁到我们家,户口本上登记却是肖王民,到死都没改过来。所以我称对门刘家儿媳为刘大姐。刘二娘只生了一个儿子,外号叫“刘老倔”,人中等个,长得很粗壮,皮肤黝黑,性格很倔,说出话来能噎死人,因生活所迫,压力大,他从来不跟人主动说句话,我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他老婆是辛街人,个子不高,人很善良,有一套祖传扎针、捏骨治疗腰腿痛的手艺。刘大姐跟刘老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刘振林,解放前被国民党部队抓壮丁,当兵不久,因打仗腿受伤,在一天黑夜带伤逃回了家,伤好后在家种地,娶了辛街村的媳妇。刘家二儿子,才十几岁就给山里一家地主放羊,因不小心踩到地雷被炸死了,尸首都没收回来。刘家三儿子小名叫刘夯儿,大名叫刘振文。他年龄跟我大哥差不多,论辈分他管我叫三叔。他常笑我,萝卜虽小,长到背(辈)儿上了。还有一个女儿叫刘婉儿,年龄比我大几岁,还不到出嫁年龄,就嫁到了辛街村,从此我再也没见到过她。刘家人从老到小都是文盲,跟我父母一样,几个老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刘振文是刘二娘的小孙子,跟奶奶住在南屋。新中国成立后,他娶了辛街村媳妇叫刘凤兰,中等个儿,长得又白又胖,人很精明,能说会道,对人有礼貌。我比她小十多岁,论辈分她叫我三叔,从来没把我当孩子看,我从小到大,对她一直都很尊重,她从早到晚,每天一见面她开口闭口叫我“三叔”,我不好意思答应,只是笑笑。她生有一子,叫刘纯,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从会说话起,在他妈的教育下,管我叫三爷爷,我比他才大十多岁,叫得我都不好意思。每到夏天河滩有水后,他妈妈就叫他跟我到河滩去洗澡。我拉着他的小手寸步不离。在河滩洗澡时,我怕他被淹着,站在他身旁,看看他趴在浅水里乱扑通,我心里很开心

刘家在解放前跟我家一样,都是贫困家庭。听父母说刘振文的爷爷靠挑担卖杂和面维持家庭生活。有一天半夜里,当地土匪闯进他家,强迫他奶奶交钱,她奶奶说没有,土匪就用烧红的烙铁(烫熨衣服工具),在他奶奶背上烫得吱吱响,他奶奶哭着,喊着,不得不将仅有的几块银圆从炕洞柴灰里掏出来交给土匪,从此身上留下几个烙铁印大疤。

解放前几年,刘家在我父亲的帮助下,也买了两头毛驴,叫十五六岁的刘振文跟我父亲后边一起到山里长沟峪煤矿去帮矿主驮煤,挣些脚力钱来维持家庭生活。

那时候,我父亲个高,身体强壮,在山里跟矿主混得很熟,没人敢欺负他,在村西头是牲口把式领头人。他每天带着瞿守常、刘振文和辛街村的贾千等几个人起五更睡半夜到西山矿上去驮煤。平时几个牲口把式晚饭后总爱聚集到我家聊些矿上的杂事,对门刘振文坐在一旁洗耳静听,大家相处得都非常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刘振文骑在毛驴身上睡着了,一下子从驴身上滚下来摔在地上,头磕在一块大石头上,血流不止,这下可把我父亲吓坏了。父亲赶紧扯下自己围在脖子上的一条毛巾将刘振文头上的伤口扎紧,让他趴在驴背上,父亲紧贴驴肚子旁边,小心翼翼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扶回了家。

父亲回到家后,由于受到惊吓,当天晚上浑身发烧,昏迷不醒,净说些胡话,多次呼喊着刘振文的名字,叫他不要睡觉,怕他从驴身上掉下来。

父亲从此卧床不起,急得母亲四处求医,母亲听人说,此病可找阴阳先生医治,她就从娘家搂子水村请来了一位高个子、头发花白的大辫子老头,那位神医一到我家二话不说,就开始装神弄鬼,画符烧纸驱邪。前后一共到我家三次,也没有治好我父亲的病,最后还是请老中医郑罗锅治疗三个多月,才恢复健康。

再好的邻居天天在一起,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一些误解和小矛盾。

刚解放没几天,我大哥和刘振文因为开玩笑拌嘴,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互不相让,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在两家大门口之间的地上滚来滚去,后来被邻居看见赶紧拉开了。这件很平常的小事,不知谁嘴快,汇报到区公所,第二天上午,从县里下来两个身穿蓝色制服,挎着盒子枪的治安员,把他俩狠批评了一顿,还罚他俩从井里挑水泼七天大街。事后落下话把儿,村里年轻人谁要是一吵架,站在旁边的人顺口就说,你是不是想挑水泼扫大街了。

这件发生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闹剧,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两家大人之间的关系。当天刘振文的母亲就主动到我家打招呼,我父母认为年轻人不懂事,闹点笑话是很正常的,劝他家大人不要往心里去。没过几天,我大哥和刘振文站在大门口又聊起天了。

老刘家人人都会抓蛇,什么样的蛇都敢抓,他家自说是祖传的。我家房后是庄稼地,经常有蛇跑进院子里,钻进屋内桌子底下或炕洞里,我们发现后就赶紧跑到对门喊他们帮抓蛇。有一年夏天,我发现八仙桌底下有一条三尺多长全身是红色条纹的大花蛇,吓得我赶紧跑到对门喊刘振文来抓蛇。只见刘振文笑嘻嘻地弯下腰来,猛地一抓,就一把掐住蛇头部七寸,那条粗壮的大花蛇顺势就将全身盘在他的胳膊上,吓得我直往后退。刘家抓蛇从不打死或吃掉,他们将蛇放到野外庄稼地里,让蛇去吃老鼠。

刘振文的母亲,从小在娘家就学会了扎针、拔罐治腰腿痛和接骨医术,左邻右舍找她治病从不收一分钱。她还经常到部队用土法给解放军干部战士治腰腿痛,受到了部队的好评。

自从我参军离家后,再也没有跟对门过过一次开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