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

七年前,在腹泻病门诊。

“医生,帮我看看吧。”我抬头,只见一位满头发白的老阿姨颤颤巍巍地站在我面前。

我赶紧起身将老人扶到椅子旁,看着她坐稳、坐好。老人坐稳后,我又探出脑袋看了看诊室门外,空无一人。

“就你一个人来的?家里人呢?”每每遇见类似这样高龄却独自前来就诊的患者,我都会觉得不解,家属怎么能够放心让高龄且行动不便的老人独自前来医院看病呢?

“只有我一个人。”老人交流起来并不算困难。老人的病情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腹泻。开了些药,老人却没有马上离开。

“回家注意饮食卫生,吃点口服药,要是发热和腹泻不止就再过来看看。”我将门诊病历交给老人,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准备去吃午饭。

“医生,你有孩子了吗?”老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啊。”

“那你上班,谁来带孩子呢?”

我想这样的老人大多是孤独的,他们需要的不仅是药物治疗,还有精神上的慰藉。对于这位老人来说,来到医院,或许只是因为医院里人头攒动,或许只是想找人聊聊吧。反正已经停止挂号,再也没有其他患者;反正我中午都是要在医院度过,除了吃饭也并无其他事情。

我坐在老人身边和她聊了起来:“我的孩子都交我妈妈带着。”

“带孩子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对于老人的话我深有感触,那些年为了帮我带孩子,我妈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除了身体的劳碌,还要承担心理上的紧张。

老人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搓捏着装着口服药的方便袋:“我也带过孩子,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我带大的。”

听着老人的话,我竟然开始腹诽起来:既然您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看病?

“那你的小孩呢?怎么没有陪你来看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因为我对于这种将家庭矛盾转化为社会矛盾的行为感到不满,因为我对这种置老人安全于不顾的行为感到不满。

老人瘪瘪嘴说道:“他们都忙,都要上班,我就自己过来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老人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如果不是老人独特的姓名,如果不是老人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我想我早已将她忘记了,就像我曾经接诊、抢救过的无数老人一样。

分别之时,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药,满头白发映射在阳光之下,她轻轻地对我说:“医生,一定要对你妈妈好一点!”

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样的叮嘱,从一个患者、一位老者的口中听到,这句话让我眼角湿润,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悸动,甚至有些慌乱。

没想到,只是一个转身,我便只看见老人下楼离开的背影,连一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更没想到的是,七年后我竟然在抢救室里再次遇见了这位老人。

七年后,在急诊抢救室。120送来一位据家属说突然失语、肢体偏瘫的老年女性患者。这大概是要考虑急性脑卒中了。

陪同老人前来的是两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其中一位是患者的女儿,另外一位是负责在养老院里照顾老人的保姆。

“老人什么时候发病的?”

此刻,我还没有注意到老人的姓名。在急诊,我时常能够接诊这样长期住在养老院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

老人的女儿说:“我今天上午去养老院看她的时候就这样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了解准确的发病时间对于后续的诊治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是在溶栓时间窗内的急性缺血性脑卒中,若没有禁忌症,可以尝试溶栓治疗。

我又问保姆,这位阿姨一头雾水地说:“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老人还好好的呢,睡觉之前还看了一会儿电视。今天上午她一直没有睡醒,我以为降温了,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虽然家属、保姆、120急救医生提供的信息都是失语、肢体偏瘫,但是被送入抢救室的老人似乎并不存在肢体偏瘫的情况,因为她的四肢肌力为五级,肌张力不高,也未引出病理反射。

不管怎么样,先要完善的检查便是头颅CT。

在为老人开检查单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竟然是七年前向我叮嘱的老人。

因为等待血液检查结果需要几个小时,所以老人的女儿便请保姆返回养老院取一些老人需要的生活用品。

老人的头颅CT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异常之处,诊断一下子陷入困境。会诊医生经过详细的查体、问诊后,同样一头雾水:“老人会不会是精神心理问题?”

“先住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