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粉条

十二岁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小伙伴正在踢毽子,父亲走过来对我说,南山岗地里的灯笼果熟了,问我要不要吃,要吃的话跟他一起去。我一听,有野果吃,当然去啊。于是,父亲挑着两个箩筐在前面走,我乐呵呵地跟在后面。

地里只有一株灯笼果,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我忙不迭地捡起来,大概有十多颗。撕开包着的黄色皮,里面是圆溜溜像宝石一样晶莹透亮的果子,味道又香又甜。父亲对我说:“你吃完果子,要把红薯捡到一起。”我一看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红薯,就蹲在地上收拾起来。

我和父亲装了满满两箩筐红薯,父亲弯腰挑起箩筐,走时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我送完这一趟,我们再一块儿回去。”我答应了。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我捡完红薯,父亲还没有来。是啊,从地里到家来回差不多两里路,回家还要把箩筐里的红薯一个个小心地拿出来,避免碰破了皮。要是皮破了,红薯很快就会腐烂,那就打不出粉来,没有粉就做不了粉条。

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一片黑黢黢的,树林里不时地传出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这个南山岗从前是一个乱葬岗子。我旁边不远处是一个池塘,我想起奶奶给我讲的水鬼的故事,越想越害怕,索性像鸵鸟一样顾头不顾腚,一头钻进红薯藤堆里,两条腿使劲蹬,想要往里钻得更深一些。

父亲来的时候没看到我,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父亲拉着我的两条腿,把我从红薯藤堆里拽出来,用粗糙的手替我擦去眼泪。

收完红薯,我们就要抓紧时间提取淀粉,不然天气越来越冷,红薯会烂得很快。提取红薯淀粉的第一步是先把红薯用水冲洗干净,再将其用石磨磨碎。大一点儿的红薯还要用刀剁成小块儿,不然会卡在磨眼里。磨出来的淀粉和渣是混在一起的,父亲要用滤布把渣分离出来。滤布的四个角绑在一个架子上,父亲的两只手要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摇晃。一天摇下来,父亲就腰酸背疼,两腿僵硬。

父亲把流出来的白浆水倒进缸里,再用一根木棒子在缸里不停地搅拌,目的是让泥沙沉淀在缸底。第二天,滗去上面的清水,下面白色的就是淀粉了。白白净净的淀粉看起来像玉石一样,纯洁无瑕。取淀粉时用贝壳削去下面的泥沙,让粉在太阳下晒十来天,等粉完全干透就可以漏粉了。晒粉时会有树叶和小虫落进去,要挑拣出来。漏好的粉条是透明的,里面有一点儿杂质都看得见,粉条是入口的东西,当然要讲究卫生。

那几天,父亲天天用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说要挑个好天时漏粉。在晒粉的过程中,他要准备漏粉的东西。他提前劈好一堆木材,因为要烧一大锅开水煮粉。在漏粉时,下面要不停地烧火,不能让锅里的水温降下来,要不粉条就熟不了。另外还要准备一口大缸,用来冷却粉条。光挑水注满这一口锅和一口缸,就要花一上午的时间。

漏粉那天,全家大小齐上阵。连弟弟都要在灶前烧火,以保证大锅里的水永远是沸腾的状态。母亲还要准备一个和面的大盆,把红薯粉倒进盆里和成大粉团。父亲把葫芦瓢底钻几个眼做成漏粉器,一只手端着瓢,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瓢里的粉团。粉条从瓢眼里钻出来,不疾不徐地垂落到锅里。不一会儿,在锅里烫熟了的粉条就漂起来了。这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母亲用长筷子把它们夹起来,再用另一只手接住。母亲连续夹几次,手里就捏着一大把粉条。开水锅边温度很高,同时因为手里的粉条很烫,不一会儿母亲就满头大汗。把烫手的粉条放进水缸里冷却,最后再捞起来搭在木杆上,漏粉的过程才算完成了。

那天,我们一家忙到鸡叫,才漏了两百来斤粉条。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就把粉条抬出去。父亲提前在空地上钉好树桩,拉上绳子。我们把粉条挂在绳子上,再用木叉顶起来。到这一步还有一道工序,叫“开粉”,因为粉条都粘成一团了。这时候就要把它搓开,要是太阳出来晒干了就没法开了。冬天气温本来就低,再用手揉搓冰冷的粉条,只一会儿,手就冻僵了。看到父母那么辛苦,我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