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看戏,不是听戏。和梁实秋笔下的《听戏》有所不同,因为我小时候根本听不懂戏,更看不懂戏,说是看戏也只能是看看红火热闹。小孩子是外行,喜欢看戏完全是冲着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小时候村里唱戏向来都是盛况空前,远远超过了放电影的规格。

“唱戏了、唱戏了”,大家奔走相告,这种场合必须要通知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要告知的,因为唱戏是一个村子业余文化生活中最大的事情,一般只有在正月农闲或者是庆丰收的时候才唱大戏的。我也不知道当年唱戏是怎么收费的,反正从大人们骄傲的眼神中能看出来肯定价格不菲。

通知亲戚们来看戏,这也是一件大事。首先要通知女儿、外夫、外母娘、表亲全家总动员,能想到的亲戚都要通知到,招呼兄弟姊妹们都来看大戏。这也是亲戚们聚会见面的好机会,特别是未过门的媳妇,更是最重要的嘉宾,未来的婆家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让对方满意。

赶上牛车接姑姑,这是父亲的任务。当年出门的主要交通工具是一辆牛车,我出于好奇也和父亲一起去了。那时候的冬天真冷,牛车又慢,我实在冻得忍受不住了就下来走走,不停地跺跺脚、搓搓手,捂热之后再坐上车子。其实亲戚们离得都不太远,有五六里路的,有十五、六里路的,最远的也不过二十几里。如今回想起来,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当初的路程竟是那么遥远。

“一唱戏,鸡的头就开始疼了!”奶奶开玩笑地说。我们小孩子却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能吃上好吃的了,既有鸡肉又有炸油糕,也能花一毛钱买个小喇叭吹吹。唱戏更是小商小贩的巨大商机。人家的消息很灵通,像赶集般蜂拥而至,有卖小孩鞋帽的,有卖衣服的,有卖香烟的,有卖瓜子的,有卖糖葫芦的,我清楚地记得当年的香烟价格,0.09元一盒红满天、0.16元一盒钻石、0.28元一盒官厅、0.43元一盒东风烟、0.64元一盒迎宾烟……清晰的香烟价格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这个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尤其是小伙子、小媳妇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在看戏的时候亮亮相,就连平时不喜欢出门的大姑娘也要露个面。这种场面就像过大年一样,大家都要穿上新鞋、新衣服到街上走一走、站一站,故意展示一下自己的新气象。爱操心的二大娘就会和大家说一说,三婶家的女孩子也长大了,该找对象了。

到了晚上就更热闹,年轻人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看戏,而是为了搞对象。男孩子们看看这个姑娘是谁家的女儿,瞧瞧那个姑娘是谁家的亲戚,看见长得漂亮的姑娘就向人家打一声口哨,这算是当时年轻人的一种问候方式。女方如果表示友好或同意的话,就抿嘴回头莞尔一笑;如果看不上的话,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村里的二小子和大莲就是在唱戏的时候搞上对象的。

村里唱戏也是人们走亲访友的好机会。人们问长问短,看谁家的亲戚来了,来了多少亲戚,都是谁来了。

唱戏的时候也是左邻右舍相互攀比的时候,吃得好赖不重要,关键是看谁家的亲戚来得多,这也是显摆人缘好坏、人气旺衰的时机。

当年唱戏最令人头疼的事情莫过于为抢占座位而争吵,剧场是露天的,演员在台上表演,观众在台下观看。你说你来得早放了砖头,他说他来得早做了记号,各说各的理而纠缠不休。在旁观者极力劝解说和之下,一场风波很快就风平浪静。而占座位的孩子们根本看不懂戏,唱戏的锣鼓声一响起来就开始睡觉,戏唱完了,他们的觉也醒了,于是跟着大人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却从来不占座位,和村里的几个调皮的同学爬上戏园的墙头或者大门楼上俯瞰,观众和演员尽收眼底,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是坐着看戏的人们体会不到的。

自从参加工作以后,我很少去看戏了。《卷席筒》《徐策跑城》《打金枝》《算粮》等戏曲的内容直到后来才明白。如今,还想正襟危坐在戏园里再认真地看看戏,可惜这错过了的时光就不再重现。话又说回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就像看戏一样,未必非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乐在其中、享受过程也是一种态度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