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杏(散文)

老家有句农谚:杏儿黄,麦上场。是的,在我的家乡冀中地区,杏子成熟的时候,恰是小麦收获的时节。所以,老家人常常亲切地称杏儿为“麦黄杏”。

宋代欧阳修的《五绝·小满》中一句“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道出了庄稼人的心声。庄稼人为什么最爱垄头麦?年过半百的人大概都有切身体会,少时曾经历多少次荒春三月,那种青黄不接的日子。小满过后,虽说麦穗上的籽粒将满未满,将熟未熟,但收获在即,新粮很快就有着落了,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冀中大地土地丰饶,可相比于江南岭南,水果的种类相对有限。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前,全国“以粮为纲”,家乡大地里的果树极少,只有庭院大一点的农家会在院子里种上一两棵果树。儿时,我们村一个叫福来的大辈儿家院子很大,也只有他家院子里种着两棵杏树。自从结出了杏子,就被馋嘴的小孩们给盯得死死的,几乎每天中午,都有一两颗小脑瓜,在他家的木栅栏门缝外探头探脑袋。眼见得那些杏滴铃吊挂,渐渐压弯了枝头,一天天长成了个儿,可是,“馋猫儿”们却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随着一阵干热风袭来,地里的麦子由绿变黄,福来家的杏子也变成了金黄。生产队的大铁钟响起,福来赶起老黄牛去杠场。我和拴虎瞅准时机,灵猴一样蹿上他家土墙,攀上杏树,心惊胆战地连果带叶薅满一兜。匆忙顺着树干出溜下来,连滚带爬翻出墙头,不想迎面正撞上福来媳妇,吓得撒腿便跑。记忆中这是我干的唯一坏事,虽吃到了几颗甜杏,屁股上也狠狠挨了父亲的一顿“铁砂掌”。

也就是那一年,父亲割麦时,偶然发现了麦田里的一棵杏苗,把它移回家里,种在了猪圈旁边。从此,我家也有了杏树。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家乡人打破单一粮食生产的模式,也有人家开始种植起了杏园。

有道是“桃三杏四梨五年”,没几年光景,这些杏树已开始挂果,家乡的杏树不再成为稀罕。每年初夏,杏黄麦黄一起结伴而来。杏子扬着害羞的脸庞,黄里缀着点点红晕,俏透叶下,色诱馋人;麦穗儿摇曳着丰收的喜悦,饱满纯朴,不饰而金贵。这金黄,染在一起,遥相呼应,甜在枝头,香溢原野,熏醉了家乡人的心田。

时光煮雨,岁序更替,麦黄了杏又熟,杏甜了麦又香。我也随着岁月的年轮,一年一年成长为翩翩青年。高中毕业后,我一边种地一边做起小买卖,而麦熟前主要就是贩卖杏子。我蹬上“大水管”的自行车,如在一望无垠的金色波浪中行驶的小舟;奔走于杏林与村落之间,品咂着生活的艰辛与甘甜;一声声“卖杏喽,麦黄杏”喊出的,是对美好生活的热望和最最淳朴的乡音……

故乡一别40余载,家乡的麦黄杏,始终是我割舍不掉的情怀。“杏儿黄,麦下场”,与其说是句农谚,倒不如说是我对家乡的一个印象,一种永远刻画在脑海里的独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