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棍

小时候,他梦想着,成为大卡车司机,坐得高,看得远,载着货物满世界跑。

他浓眉大眼,健康活泼,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学校开运动会,他就是明星。跳绳、投铅球、长跑、足球、篮球,哪一样不是他的强项?只是,平时试卷发下来,他就会闷闷不乐一阵子。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分数呢?

初中毕业,他和父亲有了一次激烈的交锋。父亲说,去读高中,有机会考大学,别像我,一辈子就做一个工人。而他呢?想上技校,技校有港机驾驶专业。他说,他勉强上了高中分数线,读下去会很吃力。做工人,有一技之长,没什么不好。其实,他心里还想,他喜欢体育运动,力量、技巧、协调性都不错,肯定能胜任机械操作的。父亲拗不过他,就同意了。

开学第一堂课,语文老师就说:“‘栋梁’有‘栋梁’的用途,‘烧火棍’有‘烧火棍’的用途。读清华北大的,是栋梁,咱们读技校的,就是烧火棍,能为社会作贡献的,都是人才!”

烧火棍?他想到了住在乡下的外婆。寒假回乡下,他最喜欢的事是搬把小凳坐在外婆身边,跟她一起烧火。那时,乡下用大灶,饭和菜都是大灶烧的。外婆的那根烧火棍是桃木做的,顶端开叉,她把柴火给推进去,然后把没有燃烧掉的柴火拨拉开。外婆还手把手教他烧火。外婆说,大灶烧的饭那么好吃,一半的功劳来自烧火棍。没有烧火棍,柴火会熄灭,米饭受热会不均匀,浓烟会熏得人流泪。

老师说得对,如果成不了栋梁,就做一根好使的烧火棍。他想。

技校毕业,他来到了港口。其实,在读书时候,他已经来过好多次。现在,他正式成为一名港口工人。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觉得,他天生就是属于这一片繁忙、喧腾的天地的。巨轮云集,汽笛长鸣,一层层集装箱搭成了积木的长城。龙门吊、桥吊繁忙作业,集装箱卡车穿梭不息,一切都“火力全开”,一切都欣欣向荣。

他操作的是二十多米高的龙门吊,起初,他俯视下面时,感觉自己悬在半空,腿发软,不自觉地会紧紧抓住扶手。不到半年,他就成了熟练工,技术比武每次都高居榜首。可是,他心里还渴望着更大的挑战。他转学了桥吊。桥吊,那得从漂浮在海面上的船舶中吊起秋千般晃动着的集装箱,而且,高度近50米,有16层楼那么高。从上往下看,集装箱像火柴盒,箱四角的4个锁孔只有针眼大小。要将吊具上的锁头插入锁孔,误差不能超过2厘米。这无疑是在高空“穿针引线”。

日复一日,他刻苦练习。有时,休息时,他满脑子是吊具的抛物线运动的轨迹。要吊得快,稳、准是最要紧的。他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提起了手机吊坠。突然,手机吊坠的摇晃让他想到了钟摆原理。这下,他茅塞顿开,去找力学的书来钻研,甚至到母校去请教老师。于是,一套“稳、准、快”的桥吊操作法诞生了。小小的2个步骤,就能让秋千般晃动的吊具稳定下来。多少次的实践和改进后,他创下了一小时起吊185个集装箱的纪录。他的方法,使得港口一年增加了100万标箱的吞吐量。

二十多年了,他一直守在8平方米的司机室。市里成立了工人大学。开学第一天,他走上讲台,给技术工人上第一课。

大家凝视着他,憨厚的面容,魁梧的身板,朴实、亲切。就是他,全国劳模、大国工匠、金牌导师……他把自己的桥吊操作法编成了书。在电视节目里,他甚至能用集装箱打高尔夫、踢足球,和“无人港技术”(智能)PK,平分秋色。

下课时,他说:“ 每个人都不是一无是处的。‘栋梁’有‘栋梁’的作用,‘烧火棍’也有‘烧火棍’的用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和热,看你怎么去点燃。”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外婆教他使用烧火棍的情形,灶膛里的火映着他的脸,热热的。一切都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