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屋

大雨,台阶,老石屋。

去年六月,我一个人开车去小山村采访一位年迈的护林老人。老人住在半山腰,因通往她家的路狭长而又弯曲,车子无法通过,只好将车子放在山脚下,直接步行上去。采访结束后,突然下起了雨,尽管老人家再三挽留,我还是执意要走。

离车子还有一大半的路程,雨越下越大,似乎全年的雨水都要赶在那一天下完似的,急促而又滂沱。

因为我没带雨具,身上很快被雨水浇透了。我边跑边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跑着跑着我突然停下了脚步:石阶? 石头屋?老石屋!我擦去眼角的雨水,肯定地说:“不错!是老石屋!有八个台阶的老石屋!外婆的老石屋!”

我慢慢走上台阶,嘴里轻轻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当我走完第八个台阶时,屋顶上伸出来的木制雨搭,为我遮挡了豆大的雨点。我站在那里,看着没有上锁、虚掩着的黑木门以及锈迹斑斑的门鼻,突然心里一阵酸楚。这个曾经被外婆用来绕棉线的门鼻,在那时被外婆灵巧的双手磨得滚烫而发亮,如今经过风雨锈蚀,已面目全非。那个被我们一头拴在桌腿,一头拴在门鼻上,用来跳皮筋的门环以及门扣,现在也已布满了岁月的灰尘,斑驳不堪。

我几次伸出手去,想推开那扇木门,寻找童年的记忆,却几次都缩了回来。我急于看到屋里的一切,但又害怕看到因被岁月遗忘而变得幽深、阴森的一切。

站在门口良久,我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木门。还好,一切的摆设如旧:外婆用了几十年的小水瓢依然翻盖在小耳锅上,她的小簸箕、针线筐依然放在那儿,锄头、镰刀、扁担、水桶……都整齐地依次靠在墙边。掀开藏蓝色碎花布帘,那张老式的红漆木床,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依稀记得,那张床上,洒有我婴儿时的眼泪,也盛着我童年的欢笑。那时候,表姐、表哥、表妹,每到暑假都会聚集在外婆家,白天上山割猪草,晚上吃完饭就一字儿坐在床上听外婆讲故事。外婆一边纳鞋底,一边讲“孟姜女哭长城”“王三姐住寒窑”“小白龙探母”……外婆虽不识字,但是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讲到精彩处还会用手里的针锥比画着,我们也配合着左躲右闪,然后都哈哈大笑……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表姐表妹们早已结婚生子,甚至有的已上升为爷爷、奶奶辈了。即便后来我们各自都已成家了,但因为外婆还健在,我们有时还会不远千里地来到外婆家聚一聚,而当外婆离世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相聚过。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而是再也没有那份千里迢迢赶过来相聚的兴奋和激情。

外婆活着时,我们都还有一份念想,外婆走了以后,那种念想也逐渐淡薄,然后慢慢消散了。但愿很多年以后,我的表姐表妹们路过这间老石屋时,也会勾起儿时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