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举花回家

黄昏有归意

日已归西,舟已归港,鸟归巢,锄归廊,马牛归厩,灯火归窗,每天的黄昏都在张罗一件大事。

黄昏,给路上所有的行人,一个共同的名字:归人。所有的归人,都穿着夕阳这件衣衫,金光灿烂。归人不知道,出门一趟,暮色里归来,已经变得富有。

归人里,脚步匆忙的,是被等待的人。被等待的,都是被爱的人。桌上,有一杯热水在等他。冰箱里,有半个西瓜在等他。等,让归的意义更加重大。星月等待斜阳归去,才接掌天穹,继赠光亮。屋门等待离人归来,才关门闭户,把烟火一围,固若金汤。

飞鸟穿过黄昏,由此得名:归鸟。舟子在黄昏时靠岸,由此多出一个名字:归舟。从前,美丽的新娘一身嫁衣走进黄昏,一步一踌躇,诗人却说那是,燕燕于归。后来,人们把黄昏里急不可耐归家的人,统统说成归心似箭。

黄昏举花回家

喜欢黄昏,那是即将远去的背影,诗一样的背影。多回味几遍黄昏,会发现其中有苍凉。苍凉,是一种美学。还因为,黄昏总有归来。倦鸟此时归巢。鸡鸭此时入埘。蚂蚁此时回家。清早出门的人,也在黄昏缓缓归矣。

这是个在黄昏赶路回家的妇人。和每个在日子里翻身打滚的人一样,岁月和烟火落了她一身的霜。可是她的车把处,居然有好几朵莲蓬,好几枝含苞的荷。莲蓬与荷,正当季。那一束莲蓬与荷,改写了她的归途。也许,这一日她已倦透,疲乏的身子重有千钧。可是,回家之前,她把自己的心情打扫得干干净净、晴晴朗朗。办到这一切,也许不容易,恰巧路边有人卖荷,姗姗可爱……即便一晃而过,我还是能感觉她的心情极佳,她一定觉得晚风如水。

似曾相识的一幕,几年前的某个黄昏,车水马龙的归潮中,三轮车上一对风尘仆仆的夫妻,丈夫开车,妻子一手扶车,一手举一丛百合花。她就那样举着,端正地举着,好像是不忍放到车的某个地方颠簸。

记忆犹新,并非感动于那妻子的浪漫,她的日子里有诗;也不是诧异于那妻子的觉醒,她知如何取悦自己。而是,忙碌一天的夫妻,回家时,并没有忘记捎着一份好心情。

如果可以跟着他们到家,大概丈夫先去泊车,妻子举花进屋,老小都在家。小女儿最高兴,接过母亲手里的百合,插在漂亮干净的瓶子里。老人心情也不差,知道晚辈虽苦一点,可是一家人齐心,过得快快乐乐,心里有踏实。

听朋友说,他有一个哥们,是靠客户吃饭的。酒桌上迎来送往,日日醉归。曾经白衣少年,转眼已是酒腹便便。“不是不得已,谁恋杯中物”,大概不是喜欢的职业。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允许松懈喘气。梦里,也是推杯换盏,毛骨悚然。

酒散各归,如果时间不算晚,料想妻儿老小还没睡去,他一定找个地方拍拍身上的酒气,冲冲面,漱漱口,用钥匙开门前,把笑容挂在脸上。不论在外如何经历,过得好不好,这个男人总要心情愉悦地回家。

我想,笑容,是他举回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