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

裂帛,是撕裂锦缎的声音。

锦缎,我没有撕过,粗布我倒是撕过,刺啦——那声音的确是爽利的,干脆利落,甚至接近轻灵。没有利刃的介入,只用两手一抻,布就裂作两半。这样想着,我开始羡慕旧时在布庄上班的人,那样,岂不是每天都可以听到裂帛之声?

帛,裂开,在案上,分成了“楚河汉界”.两片布就此别过,这一片被做成了旗袍,那一片被做成了夹袄;这一片被裁剪成了肚兜,那一片被做了鞋面。好听的裂帛之声,其背后也可能意味着分别。繁华背后总有落寞,这是人生的常态。

裂帛的爽利之声并非仅藏于帛,在很多地方都有其相似之声。

比如炒茶声,人们将那些鲜嫩的茶叶从茶树上采下来,放在锅灶上炒。茶叶青青,锅内温度达200℃以上,茶叶在炒茶人的手上力度恰好地翻转,那感觉,好似在往复摩挲孩童的头发。什么时候茶就炒好了呢?不必过多用眼来看,待到锅中的茶飘出熟香,手上力度小时有沙沙声,力度大的时候有裂帛之声,茶即可出锅了。

再如,翻阅书页声。裂帛,本身就有“裂帛作书”之意,毕竟,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书籍都是用帛制作的。那么翻阅一卷书,就等于是裂帛展卷。清晨在花间,中午在树下,下午在夕阳中,翻阅一卷书的时候,书页与书页之间的声响,岂不恰如裂帛之声?好听得紧。

手指在琵琶上舞动的时候,更有裂帛之声。《琵琶行》中关于声音的句子最是精妙:“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之前描述那么多声音,最惊艳的是曲终四弦一声,犹如裂帛,给整首曲子画了完满的句号,令人叹为观止。

观山水画家林琳作画,最后画老树时用毛笔蘸焦墨,在宣纸上皴擦,彼时声音也很好听。那一瞬间,我竟然也想到了裂帛之声,毛笔与宣纸热恋似的低语,大雅至极,是一种互相成全的声响。毛笔没有宣纸,架上生尘生虫;宣纸没有毛笔,空留一腔孤寂。两者在墨的融合下,成就了一种声响,好听且雅致。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春日,祖父领着我去竹园,我趴在地上,真是静呀,鸟雀们都噤了声。后来,听到嘎吱——刺啦一声,一根新笋从地里向上,似乎长出来一截,那种新笋拔节的声音,也似裂帛。

看到网络上流传的句子,说是看天象,实则寓人生:“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五月夹衣。六月莲灿。七月兰桨。八月诗禅。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四月裂帛,四月的天空,云朵与云朵撕裂的时候,或者鸟雀的翅羽与云摩擦的时候,会有裂帛之声吗?应该有吧,也许只是我们离得太远,听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