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

冬天的树木,果然一派水墨好景。

季节大戏,上演到第四幕“冬天”,所有花花草草,果果叶叶都纷纷然退场隐没。谢了妆的树木,却以主角的形象,亮相在大自然寥阔的舞台。何处传来一声明亮的清唱:春草夏花秋天的叶,冬天的树木傲霜雪……

铁色威武,风骨铮铮。一株株冬树,一座座金刚身影,照进蓝天的镜子;一尊尊峻峭雕塑,耸矗在大地的基座。

是的,一株冬树,如果是一幅中国书法,就一定是唐代薛曜始创的“天骨遒美,逸趣霭然”的瘦金体。如果是一幅中国画,就一定是曹仲达、吴道子那样“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铁线描。

形形色色的树木,曾经以配饰的各自花果,作为鲜明独特的标志与辨识,桃树、杏树、苹果树……眼下被一场雪的锋刃,削去彼此的差异,回归为原真的自我,以一株株树的名义,摇曳一笔笔删繁就简的枝条,将一脉风骨凌然的精神气象,傲然大写在天地之间。

偶见一片两片不肯凋落的叶子,瑟瑟然缀挂在树梢。那叶子早已还原为一脉泥土的颜色,风吹过,刷刷啦啦,发出金属般的响音,在冬天敞露的肌肤上,弹出一波波生命律动的琴曲。琴声燃放的光焰,让冬天的气质,更加寂静而明亮,空阔而诗意。

一花一世界,世界如花花花世界;一叶一如来,如来如叶叶叶如来。冬天的树,是一株“禅”,望一眼,一颗浮躁的心,就会顿然宁静下来。

不仅仅是禅,树也是佛:度叶度花度果实,度春度夏度秋冬,度过一扇扇绚烂的霞彩,度过一窗窗婉约的黄昏……

树是大地上最有灵性的植物,在比喻的象限里,人是行走忙碌的树,树是超拔默立的人。尼采: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底层。

树木与人类天然亲密,人类历史在树丛中生长穿行,像清风和时间吹动,像日光与月色漂流。人类衣食住行寻常生活的缝隙中,或宽或窄,或弯或曲,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氤氤氲氲印痕有树木的魂灵。尤其之于中国,按照五行学说,东方属木,我们生命的气息里,茵茵然散发着木的灵性与芬芳。走近冬天的树,一股温暖的亲切和熟悉,鲜活扑面而来。

落一场雪或一场雾,银灿灿的树挂盛景,会挽住人们观赏的目光。而更多时候,我们只是匆匆从树下和树旁走过,不曾留意冬树的诗意存在。

其实,你若走到冬树之下,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枝干,会感受到冬树暖暖的体温,那是生命的热流,那是信念和希望的激情。若是再把耳朵贴在树枝或树梢,会清晰听到飞泉流云那样的颤音,那是春的躁动,那是春的呼吸,那是春的歌唱。

冬树。一株冬树,无论如何,非一个“美”字所能予以承载。冬天的树木,那是力与美,苍与劲,动与静的沉凝与熔铸,那是时空赋能的历史与未来的支点,洁净而丰赡,庄严而神圣。更有谁能告诉我,距离我们更近的冬树内心深处,那一圈一圈写意的的年轮,像中华第一图太极阴阳“双鱼图”,一笔一笔,描画着怎样的神秘,怎样的哲学,怎样得浩博,怎样的深邃与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