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用来醒来,一天用来出发

人生中第一个“那一天”,在15岁时清晰起来。

那一年,我读初三,是个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女孩。

那是晴朗的一天。早晨起床,我在脸上抹了一层永芳美容膏,还偷偷用了姐姐的紫罗兰香粉,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做完这些,时间不够用了。早读已经开始,班级门口站着一位迟到的同学,我推了他一把,说:“进去啊。”

班主任忽然怒吼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你进去,你,出来!”

大约站了十分钟,班主任出来了,她在我眼里已是老态龙钟。

“你如果在脸上少抹点白面,肯定不会迟到。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课除了睡觉就是跟同桌男生聊天,还趴在桌子上聊,你直接把桌子搬到你家炕头算了。”只有女人对女人的讥讽才会如此尖厉、准确,直达内心。

第一次,我感受到时光的残酷。

终于,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我被允许走进教室。同学们嘻嘻哈哈地打闹,似乎没有人注意我,而这份不被注意,更加刺伤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因为某种缘故而被孤立了。

那天之后,我带着对一个将我的自尊扔在地上踩碎的老女人的愤怒,开始发愤图强。

我中考成绩相当不错。“浪子回头”与“黑马”这两个词,在我毕业多年后,还被那所学校的老师用在我身上,激励那些不求上进的学弟学妹。

那天,拯救了我,她唤醒了我的羞耻心,在今后的岁月中,我越来越意识到,它对于一个人的重要。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许巍在歌里唱。如果每一天都在路过,注定只有少数的路过会留下印记。

另外的一天,出现在我工作的第五年。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企业做着与兴趣、专业皆毫无关系的工作。终于,闲得实在无聊,我决定写点文章打发日子。

稿子投了很多,每天的报纸副刊上都没有我的名字。

那天,是武汉初夏阴沉闷热的桑拿天。我无所事事,去传达室取科室的信。

“有一封你的信。”传达室的女孩对我说。我趴在传达室的窗台上,翻出了那封信,信封上,印着“武汉晚报”四个字。

信是薄薄的一张纸,红色条纹信笺。

“来稿《你无法孤独》将刊发在本周四的副刊上。文字清丽,寓意深刻,希望继续努力,多赐优秀稿件。”

我边走边读,一遍又一遍地看不够。

这封信,让我与城市另一端的一个信息源建立了联系,那天之后,我迷失于生命无法承受之轻中的生活忽然有了目标。

一年后,我拿着装有在晚报副刊上发表的文字的沉甸甸的文件袋,去一个刚刚创刊的杂志社应聘。

后来,有机缘见到了那位写信的编辑,说起那封我始终珍藏的信件,她的脸竟然红了,想不起来曾经写过那样的信。我暗暗高兴,一个富有的人,无意中遗失的一粒金子,改变了一位陌生人的人生,这样的故事,比刻意地塑造一位作者,更温情与有趣。

大多数时候,人生如一条平稳的河流,一日如同一年,一年如同十年,我们最终记住的,是站在转折处的日子。它们仓促地站在那里,虎视眈眈或相逢一笑,之前的许多日子,原来是为了抵达这样的一天,而之后的那些日子,又是这一天的延续与注解。

这样的日子稀有而光辉,却又势利而狡猾,倘若你对人生过早地放弃,匆匆忙忙设定了生活的终点,它便可能泥鳅般绕过你的路口——终究,我们的人生不是被哪一天所改变的,而是那一天,恰巧撞到了想要改变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