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一九一零(2)

怪不得有“乱党”嫌疑的唐寿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席卷了股东们上千万银两,原来他的背后有洋人撑腰!也就是说,兆康钱庄的倒闭以及今日上海滩的金融暗涌演变为扑天风暴,乃是外资银行与“乱党”相互利用,从而形成的对大清国金融的内外夹击!张人骏明白过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大清的钱庄集体倒闭,号称远东金融中心的上海滩,势必成为外资银行一统江湖之局!大清王朝的金融,恐怕从此将彻底地受制于人了……

两江总督上下僚属,顿时悚然惊惧。如此一来,不但是上海的地方官难辞其咎,就是他们自己也将引火烧身了。沉船落水无先后,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三、

据密探暗报,“乱党”的大头目“孙大炮”已经从海外秘密潜来上海。大清王朝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就在眼前!

两害相较取其轻。眼下较之欲颠覆大清朝廷的“乱党”而言,让外资银行暂时控制上海金融,损失总是要小一些。于是,张人骏一边秘密调集两江“新军”两千人前往上海,一边亲自出面召见世界各大银行的驻沪代表,主动请他们收购接连倒闭的中国钱庄。

其时,中国的钱庄银行因为起步较晚,无论规模还是经营模式,都与世界大银行有不小差距,更何况是在负债倒闭之后。因此虽然张人骏许以诸多优厚条件,外资银行还是不肯轻易捧起这些个烫手山芋。眼见谈判无果,备感失望的张人骏不无恐吓地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大清国金融市场崩溃,“乱党”的阴谋得逞,各国银行在清利益,本帅纵有三头六臂,恐也难以兼顾保证。眼下托管大清国钱庄银行,乃是彼此互利的双赢之举,请先生们再加考虑,万不可惜身自误……

在座的外资银行代表之中,最为傲慢的便是美国的花旗银行代表。听张人骏一放狠话,花旗银行代表当即站起来回道: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说,一旦我们不肯托管贵国那些垃圾钱庄,大清国便有可能再一次爆发“义和拳”那样的暴乱,我可以这样理解吗?那么我将正告总督阁下,那正是我们世界各国银行再一次希望看到的……

放肆,大胆!竟敢跟总督大人如此回话!虽有僚属站起来呵斥洋人如此轻佻反诘,向来持重的张人骏还是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是啊,“庚子之变”后向世界列强的赔款,都是由朝廷户部直接拨向列强指定的沪上各大外资银行,外资银行从中赚取了不菲的佣金。洋鬼子巴不得看到中国内外交困,再次战败再次赔款。那样,他们就有赚不完的佣金,数不尽的中国白银了。

大清国自己的事情,想要好,还得自己人来办哪!召见外资银行代表回来,根据蔡乃煌举荐,张人骏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在挤兑风暴中苦苦支撑不倒的源丰润钱庄。

区区一个源丰润,纵然有心报国,眼下,恐怕也无力独自挽救即将崩溃的上海金融市场。当务之急,只有一边给它“输血”,一边用非常手段转移人们的视线,疏导不可抑制的挤兑风潮!事情再难也要办,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移署上海的总督临时衙门,顿时忙碌起来。

按照张人骏部署,上海道台衙门会同上海县衙,一面借“乱党”闹事之名,在挤兑的人群中大肆抓捕所谓的唐寿江“同谋”。一面急电奏报朝廷,请求外务部照会世界列强驻华使节,由他们出面斡旋向世界各大银行借款。此举于本就脆弱的大清金融而言固然无异于饮鸩止渴,值此多事之秋,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在措手不及的金融风暴面前,大清朝廷自然不敢坐视上海滩陷入混乱。于是很快便批准了张人骏的奏请:由上海道台衙门出面担保,紧急向外资银行借了三百五十万两白银的外债。当然,这笔借款的大部分,自然到了源丰润钱庄的账上。

经过张人骏软硬兼施,朝野协力同心多方协调,上海滩金融市场渐渐有了趋向平稳的迹象。

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把始作俑者唐寿江抓捕归案,给国人以交代。

于是,张人骏不惜悬以重金,并动用“新军”中的斥候,脱下军装客串捕快,增强缉捕力量,全力缉拿兆康钱庄掌柜唐寿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两江总督衙门的重金悬赏之下,很快有“新军”斥候前来密报说,兆康钱庄老板唐寿江根本没有逃出上海,而是躲在了列强公共租界的某个地方。在众多保镖的保护之下,与娇妻美妾过得优哉游哉!

因为租界享有“治外法权”,道台衙门的捕快对列强租界内的清国要犯无能为力。如此,只有靠能够自由进出公共租界的外籍巡捕。于是蔡乃煌亲自出面,许以重利给法租界巡捕房巡捕费舍利,让法国人帮助秘密逮捕唐寿江。

从租界内找到唐寿江,于神通广大的费舍利来说自然不难做到。在租界内的一家酒吧,费舍利震吓住唐寿江的众多保镖,靠近唐寿江刚要动手,端着酒杯正品尝法国葡萄酒的唐寿江却满不在乎掏出一张朝廷官凭:我唐某人捐过道台,乃是大清朝廷堂堂的四品大员,相当于你们法国人的上海总领事,就是苏松兵备道蔡乃煌,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贵巡捕为蝇头小利擅自抓捕大清朝廷四品大员,就不怕引起外交事端吗?

被控制的保镖们见唐寿江如此有底气,又纷纷围了过来。酒吧内一些外国水手明白了事情原委,也嘲讽般为大清国这种特有的闹剧鼓起掌来。

原来在商场跌打滚爬多年的唐寿江,早就打造了一副大清商人最具保护性的铠甲──纳捐购买的红顶子!

蔡乃煌听了费舍利垂头丧气的汇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急报总督行署,请求总督大人先摘了唐寿江的顶戴,却不料连张人骏面都没见到。总督行署只是派了一名督办,协助蔡乃煌另想办法,继续捉拿唐寿江。

拿一个犯罪的捐班道台还要费如此周折,权倾东南半壁的两江总督张人骏,在朝廷面前哪里丢得起这个面子?

也许是因为连上海道台衙门及法国巡捕房都拿他没办法,唐寿江一下子胆壮气豪了很多。看看风头儿渐过,唐寿江居然在保镖亲信们的簇拥下,戴着四品顶戴花翎堂而皇之走出租界,逛起城隍庙庙会来了!唐寿江最喜欢的一个小妾爱听上海“紫竹调”,并且非要听城隍庙戏台上的名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