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四

海阳县锄奸队队长周子荣安排队员麻四除掉叛徒钱三林。

月牙挂在天边,西北风凄厉地掠过树梢。麻四把杀羊刀在鞋底上蹭了几下,从腰上解下酒壶猛喝两口,敲开了钱三林家的门。钱三林问:“什么事这么急?”麻四回答:“老周派我来通知你去开紧急会议,商量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就走。”钱三林站起来,随着麻四出门。

二人走了一节田的光景,钱三林停住脚步不走了。他面对着麻四,平静地说:“我早就该想到有这一天,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派你来。动手吧!”麻四问:“你还有什么话留下?”“兄弟,拜托你照顾你嫂子和伢儿。”麻四点点头,从头上的破毡帽里掏出那把扁扁的杀羊刀……

玩了一辈子的鹰却被鹰啄瞎了眼。那天晚上,麻四奉命潜伏在海阳城外,半夜,一个伪军出来,他一拳击昏伪军,捆好那人的手脚,扛着一口气跑出有三里地,实在跑不动了,就将那人扔在河坡上,自己喘着粗气。那人苏醒后在地上滚来滚去,麻四踢上一脚:“死到临头了还不消停。”那人听见麻四的话音,说:“表哥,是我。”麻四凑近看,那伪军官竟然是表弟白世祥。“你不是留洋日本了吗?”麻四问。白世祥回答道:“表哥,如今我是海阳城日军司令部的翻译。”白世祥要麻四解开他手上的绳子,麻四眉头皱了一下,还是照办了。“谁?”白世祥惊问。麻四急转身,白世祥忽然跃起,向前逃窜,麻四猛追,手中杀羊刀挥出,杀羊刀短,力道不大,背上插着刀的白世祥跳进大港,转眼间人就没了影。

周子荣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很快,组织处理意见下来:开除麻四党籍,责令离开队伍。

麻四娶了钱三林的老婆,俩人搭伙过日子。解放后,镇反运动开始,有人提起麻四放跑伪军一事,海阳县县委书记周子荣讲话了,他说这事组织已有定论,麻四已经被处理。

麻四老婆一口气给麻四生了四个闺女,顺着钱三林的闺女钱大丫往下排,分别是麻二丫、麻三丫、麻四丫、麻五丫,一张张嘴,分明是一口口填不满的窟窿。钱大丫饥饿难熬,偷偷到生产队红薯地里扒了一个山芋,顾不上洗,刚啃了两口,就被看青的抓住,带到生产队队部,说是要游街示众。麻四说了许多好话,只差给队长跪下,最后队里讨论决定:麻四代替钱大丫游街。麻四脖子上绕了几圈山芋藤,两只大山芋耷拉在胸前,他敲着锣,嘴里喊着:“我偷生产队的山芋喽——”

一夜之间,钱大丫忽然改名叫钱卫东,当上了“司令”。第一把火就烧向麻四,放跑伪军的陈账再次翻出,麻四被关进大队部,上边来人审他,要他交待放跑伪军是周子荣指使的,周子荣这时已被罢了官,接受审查。麻四说:“这事与老周没有关系,人是从我手里跑的,要杀要剐随你们。”麻四老婆心里害怕,想不开,偷偷吞下老鼠药,口吐白沫,送到卫生院抢救,人还是死了。闹出了人命,麻四又死不开口,那些人只好将麻四放了,麻四抱着老婆的尸体木头似的僵立着,四个丫头嚎啕大哭。

麻四老了。

那年春天杨柳返青时节,乡里领导陪着一位贵客来到麻四家,麻四正在门前逗弄着麻五丫的小女儿,乡领导介绍说:“老马,这是白先生,刚从国外回来,专程看你来了,还给你捎来一台大彩电。”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客人凑上前笑着说:“表哥,还认识我吗?”麻四擦了擦眼眵,上上下下打量着客人,猛地一转身,牵着外孙女的手,进屋,把门闩上,喊着:“白世祥,快滚!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客人说:“好,好,我滚,彩电给你留下。”麻四吼道:“你敢留下,我就砸碎。”一行人怏怏离开。

又是清明节,麻五丫到麻四坟头烧纸,远远看见有人站在麻四坟前,走近前,只见那老人放下拐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用手扒开泥,埋进去,口里喃喃说道:“表哥,你的杀羊刀终于物归原主。我的身份经组织批准现在才可以解密,我是地下党员,潜伏敌人内部。解放后,我仍然战斗在隐蔽战线……”

老人挺直腰板,举起右手,向着麻四的坟头,敬礼。

点评:

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情节的曲折。一段历史故事,一件旧案,历经烽火的洗礼,经过作者的演绎,让我们看到了人生的沧桑、时事的艰难。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塑造的人物形象鲜明,有正义感,面对历史的不公不改初衷,情感深厚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