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易婚期

离开家的那一天,我没想到学科专程从上海赶回来为我送行。站台上,他满眼泪花,哽咽着:“咱的发小里边,就你一个穿上了军装,到部队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有我在!”

学科是我最亲密的发小,很小的时候,我俩立志长大后去当兵。只是学科不争气,没把眼睛保护好,小学时就近视了,当兵的理想也就夭折了。我能穿上军装,他自然很欣慰,也有一些“小妒忌”。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很少在学科面前谈论多彩的军营生活

到部队后,学科几乎每个月都给我来信。在信中,他谈到家乡的路变得越来越宽,楼盖得越来越高……学科更关心我在部队的情况,叮嘱我刻苦训练,听首长的话,尊重战友。他常在信中说:“人世间最纯的情感是同学情、战友情,这两样你小子都占了,偷着乐去吧……”

只是,有些事学科绝口不提。他不提,父亲却在信中详细告诉了我——学科每隔两三天总会到我家一趟,帮我父母管理田地,喂猪圈羊,翻盖旧房;我父母生病,学科像亲儿子似的,送他们上医院,寻医问药。

远在军营的我,在信中从未对学科说一个“谢”字。我知道,一旦说出那个字,学科一定不高兴,会在信中把我狠狠地骂一通。

当兵第三年的春天,我收到了学科的好消息——他的婚期定在农历六月初八。他说:“方便的话,能不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做了新郎,你必须做伴郎!”

给学科回信前,我先向指导员请示,指导员表示: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准假!于是,我给学科回信:“不出意外,一定回家探亲,做你的伴郎。”

学科很高兴,专门寄来一张结婚照,照片中,他和媳妇笑得很灿烂。然而那年夏天,部队驻地发生了洪灾,我和战友们在抗洪大堤上一连坚守了半个月。临行前,我匆匆给学科写了信:“我得抗洪,回不去了,兄弟,新婚快乐……”

抗洪归来,部队召开表彰会,我荣立三等功。兴奋之余,我又有些遗憾,因为我没有兑现承诺,没能做成学科的伴郎。

很快,我又收到了学科的信:“我还没有举行婚礼,就等你回来。我和家里商量好了,在农历十一月初十举行婚礼,你提前安排一下,冬天应该不会抗洪了吧……”

那一刻,我落泪了。学科为了让我担任他的伴郎,居然推迟了婚期。我在信中告诉他:“冬天,一定回去!”

谁知那年冬天,部队驻地一连发生了两起强台风,群众生命财产遭受严重损失,部队被抽调到抗击台风的第一线。出发前,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给学科写信:“这一次,我又让你失望了,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请你一定理解!祝你们新婚幸福!”然而,学科又推迟了婚期。我在完成救灾任务后收到了他的来信:“我等你!”我赶紧回信说:“婚礼事大,不要等我,别因为我一个人让双方家长为难、让媳妇为难。”

次年春天,学科在信中说:“定于今年‘五一’举行婚礼,你一定回来啊,我等你!”

那一刻,我再也不敢对学科做出任何承诺,只是说:“这一次,不管我能否回来,你一定得把婚礼办了,不然,咱不是兄弟!”

那年“五一”,因参加上级组织的军事比武,我再度让学科失望了。学科却铁了心要我做他的伴郎,他把婚期推至农历六月十九,他在信中说:“兄弟,我的婚礼上不能没有你!”

在一次闲聊中,我把此事告诉了战友们。战友们感慨万分,指导员听了也很激动,他说:“你的这位发小,与你的感情深之又深,更对军队和军人充满特殊的情感。他这辈子没机会穿上军装,把所有的梦和情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他死心塌地让你做伴郎,不仅仅是想让自己最好的兄弟见证人生最幸福的一刻,他更希望让当兵的梦想伴随自己的一生——有一位身为军人的伴郎,恐怕是他一辈子最踏实、最骄傲、最感恩的事啊!”

指导员的话说进了我的心坎儿里。在指导员的建议下,战友们搜集了一大包子弹壳,制作了五套弹壳饰品,包括“百年好合”“双喜临门”“梦想可贵”等图案。

“这是同志们送给你那位发小的礼物!”指导员将弹壳礼物塞入我的背包,还有一封他写给学科的亲笔信。信中言道:“你有一颗执着的心,你有一份追梦的情,你和军人一样重情重义,有股子血气,难能可贵!我和我的战友,祝你们新婚幸福……”

下了火车,夜色正浓,学科和爱人已在站台上等候多时。几年不见,自是百感交集,我把战友们的礼物交给了学科。学科满脸震惊,颤抖着手,捧着、亲吻着,泪水簌簌而下。

婚礼当天,面对亲朋好友,司仪当场宣读了指导员的信,众亲友听后,感动不已。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婚礼上播放的音乐,居然有三首军歌,分别是《小白杨》《说句心里话》《军中绿花》。

作为一名地方青年,学科的婚礼上充满着浓浓的军味,学科的血脉中奔涌着不息的理想。他没能成为一名军人,骨子里却时刻涌动着对绿色军营的炽热向往。

归队之时,学科照例到车站送我,塞给我一包家乡特产,他说:“把这些拿到部队去,给咱们的战友尝尝!”情不自禁中,我举起手臂,向我的好兄弟敬了一个军礼。

如今,学科的儿子晓兵已读初中。他最担心的是晓兵因学习压力过大而损伤视力,时常把晓兵赶出书房,让他到操场上运动。只要有时间,他便把我叫到家里,给晓兵讲述军营的故事

学科的心思,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