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血花

青州城有个青鹤观,原本是个道观,后来道士都没了影,空下来的青鹤观,倒被一伙耍杂耍的占了巢。主事的叫铁常青,最近惹上了麻烦。杂耍团在牛员外家表演顶缸时,缸倒了,把院中的一床春秋凉席给砸烂了。

原本以为只是块普通的石板,哪知牛员外非说那石板是冬暖夏凉的春秋凉席,可不是平常的奇石。

铁常青也没有办法,只好任牛员外开口。牛员外看着整个杂耍班的破行当,怕也榨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摸着山羊胡子,让铁常青写下一张欠条,写着铁常青欠他一条命,待他需要时再偿还。

为了杂耍班,铁常青只得答应。回到青鹤观后,杂耍班都无精打采的,区区一块石板,就要人命抵偿,大伙都为铁常青抱不平。

时年,正是朝廷大赦天下囚徒之时。青州城衙门也放出了十几个犯人。犯人当中,有个叫李枯蒿的,此人以前在青州城可是出了名的捕蛇人,只因用蛇胆毒死了青鹤观主,被囚禁了十年。

李枯蒿一出狱牢,也没处可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鹤观。他这才发现,如今,栖风宿雨的青鹤观被一伙人占了。杂耍班在道观空旷地集结训练,刀斫、火溜、碎钉、吞剑,铁常青正在督促他们练功,李枯蒿在暗处盯着他们。

铁常青也发现观内有个影子,正等发问请他出来时,李枯蒿却掷出一粒石子,只听“咝”的一声,屋顶惊飞一只朱雀,接着又垂落一个绳状物体,滑溜溜的,原来是一条毒蛇,那蛇被石子打了七寸之处,一下子毙了命。

“这位好汉,身手好敏捷,一粒石子,准星十足,佩服。”铁常青抱拳道。

李枯蒿长得矮小,穿一身囚服改装的衣服,有点不伦不类,倒是一双小眼睛,透着一股阴冷的智慧。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承让,情急之下,若有惊扰各位,也请谅解老朽的出丑。”

李枯蒿捏着蛇的筋骨,涎水直流。他向铁常青借过锅,在院中支起架,几下剥了蛇皮,剔掉了蛇筋骨,锅底就只剩下一锅蛇肉,好不诱人。最后,李枯蒿用一条细线把蛇胆挂在了屋檐下。

铁常青看李枯蒿的杀蛇功夫实在了得,指着那个晃动的蛇胆说:“那可是个好东西。”李枯蒿却懊恼道:“我因之蒙冤,坐了十年的监牢。”铁常青恍然大悟,忙问:“难道你是捕蛇人李枯蒿?”李枯蒿点了点头。

这就算是与铁常青打了交道,李枯蒿也寄居在了青鹤观。二位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铁常青的杂耍班从外头回来,总会多打一两的烧酒,而等待他们的,则是李枯蒿的一锅鲜美的蛇汤。

铁常青生性温和,很少把人往坏处想。不过李枯蒿每到子夜时分,总会像幽灵一样,在青鹤观游荡,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这晚,铁常青故意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发出咳声。李枯蒿撬砖的手,才不得不停下来,他说:“我活动活动筋骨,害得铁班主没能睡个安稳觉,实在对不住。”

“能否告知详情?”铁常青板着脸。李枯蒿苦笑道:“我在寻地龙!”地龙是青州捕蛇界的术语,那是蟒蛇的尊称。

李枯蒿解释道:“十年前,青鹤观主临死时对在下说过,这青鹤观的地下室,养着一尾地龙,是青鹤观看家护院的。”

铁常青听后,有些云里雾里。李枯蒿拍拍铁常青的后背,说:“班主去休息吧,天快亮了。”

隔天,日上三竿,铁常青才困倦地爬起床。不料,牛府的管家正在青鹤观外等着他。一见到铁常青,管家吩咐道:“铁班主,牛员外请你过去一趟。”铁常青隐约觉得坏事了。

到了牛府,铁常青才得知,牛公子因去郊外踏青,偶遇一美貌小姐,遂心生歹念,把人家逼入一枯房内,欲行不轨之事,幸好丫环跑去叫了一帮人过来。牛公子慌不择路,竟跌落进埋在地下的一口瓮中,两条腿被瓮中的老鼠啃得七零八落,虽被救了上来,却浑身发烫,满嘴胡话。

牛员外请了名医来瞧病,名医诊断后,摇头叹气地说:“牛公子已病入膏肓,鼠牙上的毒涎,游走在身体内,除非找到一味特效奇药蟒血花当药引子,不然已无回天之术。”牛员外赶紧广发悬赏布告,并找来了欠他一命的铁常青。

铁常青回到青鹤观后,说出蟒血花一事,却没有人听过。这时,他想到了李枯蒿。李枯蒿跟地龙打过交道,或许会知道什么是蟒血花。铁常青找到李枯蒿,说明了来意,并把他欠牛员外一条命的事儿也讲了出来。

李枯蒿一听,道:“怎么又是那个姓牛的?”

原来,李枯蒿与牛员外是旧识。十多年前,牛员外本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听闻青鹤观有一套强身健体的功夫,经常上青鹤观向观主求教。

一天,牛员外在练功房独练,不知是他脚力太足,还是地板本就被踏得脆弱,他脚刚一用力,地板竟陷了下去,他随着下陷的地板掉入了一间地下室。只见地下室里摆着几只木箱子,其中有一只箱子略微被打开,隐约现出珠光宝气。

牛员外正想揭箱看个究竟,想不到青鹤观主早已闻声而动,见牛员外闯入是非之地,因是地陷,青鹤观主也不好说什么,当时就把牛员外请出了地下室。

过后,青鹤观主没有对牛员外设防。牛员外也是一个藏得住秘密的人,他只把捕蛇人李枯蒿叫来,向他预定了二枚蛇胆,准备送给青鹤观主。

殊不知,牛员外私下还藏有一枚蛇胆。事发之前,这枚蛇胆被牛员外浸在毒药中,到了青鹤观,李枯蒿受嘱前来送蛇胆,因蛇胆清心明目,练功之人经常服用。牛员外当着李枯蒿的面,亲手呈给青鹤观主,当中一粒蛇胆,却被他换成了浸在毒药中的蛇胆。

青鹤观主被毒死了,李枯蒿百口莫辩。等李枯蒿被关押后,牛员外说,他在地下室看到堆满墙角的兵器。牛员外朝中有人,便遂了他愿,举报青鹤观私藏兵器,以谋反之罪,把青鹤观道士捉了个齐全。

至于那几箱财宝,在官兵到来之前,早就入了牛员外的私囊。关于这批财宝和兵器的来历,随着青鹤观主一死,早已成谜。

因这层瓜葛,李枯蒿并没有答应帮忙,铁常青没办法,只好每日好酒款待。李枯蒿也照样喝酒,但并没有要带他去找蟒血花的意思,只是有几晚,李枯蒿像突然失踪似的,直到卯时才回到青鹤观,不知去了哪儿。

铁常青知道牛府那边人命关天,时间紧迫。牛公子虽是作恶多端,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铁常青还欠着牛府一张人命条子。

这天,铁常青把一坛好酒摆上桌,为李枯蒿倒满一碗。闻着酒香,李枯蒿倒不好意思了,他喝罢那碗酒,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几日得铁班主盛情美酒,真是过意不去,今夜,正巧满月,我们就去走一遭。”李枯蒿说的走一遭,是带铁常青去寻蟒血花。铁常青赶紧打起精神,跟在他后头。

青州的腾云岭上,有一处悬崖,人烟稀少,倒成了野兽蛇虫出没之地。

李枯蒿和铁常青窝在一株濒临悬崖的不倒松上,月光如瀑布泄下,整个腾云岭亮如白昼,虫鸣、野猫和山猪的拱土声渐次传来。铁常青问李枯蒿在等什么,李枯蒿悄声说:“这个地方我踩过点了,再等等。”

果然,没过多久,悬崖边上的顽石缝隙里,伸出了一个蟒头,不一会儿,庞大的蟒身就挪到了岩石上,这条蟒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时,月亮向西偏了偏,只听一阵草皮似被翻动的声响,自西向东朝崖边而来,也是一条巨蟒。巨蟒爬行并不快,岩上蟒则把自己绕成圈,妩媚地低下蟒头,那赶来的巨蟒,蟒口上竟衔着一朵艳红的花朵。待来到岩石边,岩上蟒咬走巨蟒口上的红花,两蟒似在嬉戏。

李枯蒿出手了。他掏出藏在怀中的一个陶埙,吹了起来,当埙声从不倒松弥漫开去,有一条蟒听得如醉如痴,另一条蟒赶紧碰撞了它一下,把听埙蟒撞离了幻音,那朵红花也掉落在岩石上。

待蟒消失后,李枯蒿才息了埙音。这埙音,乃是李枯蒿捕蛇时的杀手锏,定力差的蛇类,会被这埙声吹得迷糊,轻易就被捕蛇人捕捉。李枯蒿和铁常青跳到岩上,捡起那朵红花,铁常青惊讶地说:“难道这就是蟒血花?”

李枯蒿点了点头,他带着铁常青顺着巨蟒的来路,搜寻过去,好不容易才在一处泉眼边,发现了一株一模一样的红花。

原来,李枯蒿凭经验得知,月下公蟒会去觅一种蟒血花,咬着去调戏母蟒。蟒血花通常是从死蟒的肚子里生根长出来的,直至开花,那花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会被蟒类寻到,成为蟒类月下求偶之花,世代轮回,由死而生。

取回蟒血花,铁常青把它交给牛员外。牛公子果然起死回生,牛员外交还人命欠条,铁常青这才如释重负。

没多久,李枯蒿从青鹤观消失了,同时,铁常青惊闻一个消息,牛员外死于非命,死因是被缠脖窒息,而牛府的财宝也被劫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