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过獾唱歌(2)

此后每天夜里,两只小獾都会来树屋底下觅食。那些天,弟弟每天晚饭后,临出门总要揣两张鲜香的猪油饼,或者捏两个松软的大饭团。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家小双要长个头喽,饭量大增呢。”弟弟扮个鬼脸,扭头跳过门槛,一溜烟跑了。

小獾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样儿,有一种圆滚滚的可爱。它们不再怕我们了,有时弟弟下树屋喂食它们时,最小的那只獾还会用鼻子嗅弟弟的手。它与弟弟俨然像非常熟稔的玩伴了。但奇怪的是,每次它们吃了后总要留一些,衔回土岗上的洞穴。弟弟笑道:“搞什么鬼,居然不在这里吃完,怕我骂你们是贪吃鬼啊。”

日落西山,四野苍茫,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两只小獾如期来到树屋下。和往常一样,它们吃了食物后,衔起节余的,一前一后往土岗上跑。

我和弟弟决定,悄悄地跟在小獾后面,想去看个究竟。

两只小獾好像知道我们要跟去参观它们的家似的,跑得飞快,但它们跑一阵后会停下来,回头望一望,接着再跑。

上了土岗,它们钻入乱石草丛间,倏忽不见。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草丛中冒出来、藏进去,又在前方更远处冒出来。

接近一块大岩石后,两只小獾突然不见了。岩石下,草木后,传来两声稚嫩的獾鸣,紧跟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洞口警觉地一闪即逝。好一会儿,洞内响起一声低沉的獾吼。

这里就是獾的家了。听着獾叫声,我的心如释重负。我小声告诉弟弟,小獾并没有成为“孤儿”呢。夜色中,弟弟的眼中闪着异彩。

当晚子夜时分,两只小獾一起出现在土岗边岩石上。当发现田鼠靠近花生地时,它们发出叽咕叽咕紧急的鸣叫声,一起跑去驱赶田鼠。

弟弟高兴地说:“哥,小獾和我们一样,也盼望花生丰收呢。”

有了獾警后,我和弟弟看护花生地不用轮流守通宵了,只须听到獾叫就起来查看。

三、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弟弟正在树屋上休息,听见獾崽紧急的叫声,爬起来一看,一头野猪正在花生地另一头吭哧吭哧地拱食。

这是一头成年大野猪,披着一身乱糟糟的黑灰毛,皎洁的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大獠牙弯曲成两道恐怖的弧线,泛着白森森的寒光。

我取过铜锣,猛地敲了一下,“嘡——”锣声劈开夜色,炸响整个山岗。野猪吃了一惊,吓得扭头窜进林子。

谁知刚躺下不久,我听到獾警又鸣叫。原来,贪婪的野猪又跑出来偷食了。我抓过铜锣,“嘡嘡”猛敲两下,野猪仓皇而逃。逃到林子边时它停下了,转过身来,探头窥望。或是识破了我们虚张声势的“空城计”,只一会儿,野猪再次窜至花生地边,更加肆无忌惮地拱食起来。

獾警紧急,锣声紧促,野猪不再逃跑,只是抬头循声张望一下,接着更加卖力地拱食花生,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如果任其横行,花生就丰收无望,我们的课外书就泡汤了。可是爷爷反复叮嘱过我,野猪十分凶猛,千万不能下树屋去驱赶。怎么办?我不停地敲锣。

“嘡嘡嘡……”锣声似雨点,一声盖过一声。

“叽咕叽咕……”獾叫如警笛,尖锐又急切。

可能是锣声和獾叫影响野猪偷吃的心情,终于,野猪停下了。它抬起丑陋的猪头张望过来,许是看出了端倪,嫌獾崽坏了它的“好事”,突然间恼羞成怒,龇开满嘴獠牙,像衔两把利刃,头颈猛地一缩,撒开蹄子跑进花生地,气呼呼地朝两只小獾奔袭而来。

野猪来势汹汹,两只小獾掉头就跑。它们没有跑向土岗,而是齐齐朝树屋下跑来。不好!小獾要吃亏。弟弟急得大喊:“傻小獾,快往洞里跑啊!”

我想,小獾一定是不想让母獾受牵连,因此不逃回洞穴。

片刻工夫,两只小獾跑到了树屋下。弟弟要下树屋,去把小獾抱上来。我牢记爷爷的叮嘱,赶紧收上绳梯。

“哥,快帮帮小獾啊!”弟弟急得直跺脚。

野猪狂性大发,一摆头,也朝树屋方向冲过来。我已经嗅到野猪身上裹挟而来的骚臭气味了。

明明看到草叶摇晃,我却感到山风骤歇,一股燥热在体内升腾,把汗液从额头和两鬓蒸了出来。搭建树屋的这棵樟树高大粗壮,只要我们坚守,野猪是奈何不了我们的,只是两只小獾性命堪忧。野猪皮糙肉厚,寻常的刀枪都伤不了它们分毫。弟弟明知用弹弓发射石子对付野猪无异于挠痒痒,仍一颗接一颗地朝野猪飞射石弹。这反而更加激发了它的野性,一咧嘴,挑着那对泛着惨白寒光的獠牙,四蹄翻飞,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

锣声山响。石子飞射。野猪狂奔。两只小獾吓蒙了,躲在樟树后,瑟缩一团。我握着猎叉柄的手心直沁冷汗,潮乎乎的。

敲锣不顶用,怎么办?我突然想到野兽怕火,忙指挥弟弟从树屋顶上扯下白茅扎把。我要做火把,用火光吓退野猪。

空气一刹那凝固停滞,连虫鸣声也停止了。电光石火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草丛突然齐刷刷分开,有一个东西箭一般冲出草丛,“嗖”地一下扑向野猪,挂在了野猪尾部。野猪没再理会小獾,嗷嗷哀嚎着,直冲了过去。

“哥,你看。瘸腿母獾——”

是的!野猪的身后,奇迹般地出现了瘸腿母獾,它紧紧咬住野猪的尾巴,两只惯于刨土掘洞的锋利前爪,毫不留情地掘进了野猪的肛门。

“嗷——嗷——”野猪吃痛,哀嚎着狂奔,像一枚贴地飞行的炮弹,穿过野葛丛,越过白茅地,滑下青石坡,冲出了斜坡悬崖的边缘,和那只母獾一起,摔下了深涧。

不久后,爷爷回来了。我们给爷爷讲了獾和野猪大战的故事

爷爷说,獾的领地意识很强,尤其是生了幼崽的獾,更会将它所在地盘上赖以生存的食物看得很紧。但这种獾和人类协作守护庄稼的事情确实罕见。

四、

花生果成熟了,我们开始收获花生。

暮色四垂时,花生收完了。爷爷分工:他挑筐,让我和弟弟各背上一小袋。

爷爷捋直筐绳,挽在扁担两端,低身弯腰正要挑筐时,弟弟突然跑到爷爷身边,忸怩着对爷爷说:“爷爷,能不能给獾留点……”弟弟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在朝土岗上瞅。此时,土岗上一块岩石后露出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绷着脸说:“不用。”

弟弟急了,扯住爷爷的衣襟,说:“要不,我过年时少吃点,您把我的那份留给它们吧。”

爷爷轻拍弟弟的后脑勺,笑道:“留了呢,留得好好的。往年啊我收花生要先拔蔸,摘取花生果,再拿锄头把地翻一遍,捡拾遗落在土里的花生。你看,今年还有半垄地没翻呢。獾是刨土行家,喜欢自己从土里刨食,这样它们才吃得高兴啊。”弟弟低下头,呵呵地笑了。

我们满载收获的喜悦,踏上回家的路途。

走出老远,身后传来獾的叫声:“叽咕叽咕——”

弟弟说:“爷爷,你听,獾在唱歌呢。”

那年,弟弟没有给自己留花生做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