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和飞福

1、地里挖宝

徐家湾有个兽医,老婆死那年,女儿胭脂14岁,儿子飞福10岁。徐兽医再未续弦,早上砍山竹白天给牲口看病晚上编筐,养活一家三口。胭脂最喜欢爹晚上编筐时,教她读古文。

夏天来了,徐兽医想给胭脂买条裙子,天没亮就爬到山上砍竹子,不小心从“阎王脑”摔下来,被村里人抬回来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啥也不记得,除了吃喝拉撒,简直就是个“废人”。

那年,胭脂念不了书了,插秧割稻喂猪种菜洗衣做饭,胭脂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第二年春上,村里土地调整,胭脂抓了阄,把山脚下一块长满杂草的“癞痢头”抓到了,那是块谁也不要的荒地。胭脂晚上回来,捧着一双被荆棘茅草割破的小手哭起来:“爹呀!俺家怎么那么倒霉啊?”令人惊奇的是,面无表情的徐兽医竟然扬了扬嘴角,好像在笑。胭脂懵了:难道爹说是块好地?

飞福不肯去学校,非和姐姐一起干活不可,他天天逃学,胭脂气得把笤帚都打断了,实在没办法,胭脂拽着飞福跪在徐兽医面前,说:“爹,飞福变坏了,咋办?”徐兽医又傻傻的笑了,胭脂愣了:爹同意飞福不上学?

飞福跟着胭脂下地,飞福弓着腰使出吃奶的劲儿一锄一锄挖着,突然“叮铛”一声,震得飞福虎口发麻。飞福又捣了好几锄,气喘吁吁的喊:“姐,瞧俺挖到啥了?”

胭脂没理他,飞福举起一个金灿灿的物件放在胭脂眼前,胭脂的心“咚咚咚”狂跳起来。胭脂一溜烟跑回家,伸出戴在腕上那只金镯子,欣喜的说:“爹,飞福挖的宝贝,漂亮不?”

奇怪的是,徐兽医哭丧着脸。胭脂不明白:爹咋不喜欢贵重物件儿?

第二天,徐家湾的人疯了一样,把胭脂家的“癞痢头”挖地三尺折腾了好几遍,有挖着银毫的,有挖着铜钱的,惊动了村委会和派出所。派出所立马戒严,让乡亲们统统交出这些东西,不然全部拘留。有人举报:徐兽医家的胭脂挖着个大宝贝,要拘留先拘她。村主任立即赶往胭脂家抓人,刚走到半道,乡政府派人来了:收回胭脂家的地由专家考察,村里的肥地随她挑,另补给她200块钱,小姑娘主动上交国家文物,有功。有了这笔钱,胭脂家稍稍好过了些,飞福也愿意去上学了。这天晚上,胭脂在想:爹在山上难道遇着神仙了?问啥卦都灵。

2、城里逍遥

慢慢的,胭脂出落成大姑娘了,长得水灵灵的。不少棒小伙儿兴冲冲地领着媒婆上门,都灰溜溜走了。胭脂条件太“高”了:一、入赘徐家;二、给爹养老送终;三、负担弟弟飞福的学费和开支,将来帮他娶媳妇儿。没几天,邻村一个石匠独自挑着聘礼来了。石匠四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那年抬石头砸瘸一条腿,一直讨不上老婆。胭脂瞧了石匠一眼:“你要诚心,明天等信儿!”胭脂问爹,爹又笑了。胭脂抬头梨花带雨望着爹,哽咽道:“这是胭脂的命,俺认了。”

飞福考上了省财经学院,村里人都挑大拇指夸飞福有出息,这可是徐家湾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胭脂脚下生风笑靥如花,指挥着石匠和帮厨的人,热热闹闹地张罗了十几桌酒席。胭脂给爹舀了碗鸡汤,徐兽医哭丧着个脸死活不肯喝,胭脂有些隐隐不安。

有了好政策,徐家湾很多人外出挣钱了,回来后把旧房子拆的拆,卖的卖,大多搬城里住去了。石匠和胭脂商量着把老房子卖了,到市郊租个房子刻石狮,胭脂觉得这想法好,将来娃也可以去城里念书。胭脂想想还得问爹,爹依旧哭丧着个脸。

石匠不高兴了:“啥事都问爹,爹是土地爷啊?有求必应。啥年代了,还迷信?飞福顺顺当当的毕业,顺顺当当的工作,又顺顺当当的成家,单位分了房还提了干,这些年不都好好的吗?”

胭脂想想也是,怪自己多心,爹确实老了,自飞福上大学后一直没笑过,问他卦估计也不灵了。胭脂头一次没听爹的,和石匠带着孩子搬去城里租了房子,徐兽医两手抠着床板死都不肯去,胭脂只好托三叔三婶照顾爹,自己定期回来瞧瞧他。

石匠和胭脂越来越忙,钱越挣越多,在城买房买车,还请了几个工人刻墓碑,石匠整天忙着在外应酬。孩子由保姆照顾,胭脂啥事也不用干,整天就忙着做美容、打麻将、逛商场,一副老板娘派头,回去看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3、峰回路转

一天,弟媳打电话给胭脂,说飞福挪用公款被拘了。胭脂甩开毛巾揭掉面膜,掏出手机叫石匠找熟人赶快捞人,石匠的手机关机了。胭脂顾不了那么多,风风火火跑回家找存折和银行卡,门被反锁了。胭脂侧耳一听,“哐哐”两脚踹开门,进屋一瞧,石匠正和保姆在床上鬼混。

胭脂像只下山的猛虎一样扑向保姆,抓挠撕咬,她要生吞活剥这只狐狸,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保姆惨叫着躲在石匠后面,胭脂步步紧逼,连石匠一块儿挠,石匠的脸被抓的红一道紫一道的,石匠恼羞成怒,用那只抡钎打石头的大手狠狠甩了胭脂一记耳光。胭脂跌倒在地,她抚着红肿的脸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这时,三叔打电话给胭脂:“你爹不行了,赶紧回来!”胭脂突然惊醒,火急火燎赶回徐家湾,瞧见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息,像是等谁回来。

胭脂双膝跪地,抱着徐兽医痛哭道:“爹,飞福出差了,我让他马上就回,你再等等,再等等……”飞福被便衣警察带回徐家湾,姐弟俩把爹埋了。徐兽医这次没有哭丧着脸,而是笑着走的,笑的嘴都合不拢。

飞福在监狱表现良好,提前释放,出来后去一家企业当了一名普通员工,离开酒局、饭局和赌局,再也不用说假话套话鬼话,轻松了很多,感觉活的像个人了。胭脂也离婚了,她觉得以前的那个家太恶心,自己租了一套房,一楼开店二楼住人。法院判离婚时,她啥也没要,只要了娃,她相信凭自己的双手,一定会把娘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徐家湾的老房子和土地被政府征收了,旧房拆迁时,飞福和胭脂都在。胭脂从爹的旧床板底下找到一本书,飞福打开一看,是一篇古文: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敌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下面还有爹用红笔描的一句,胭脂轻轻念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胭脂飞福,胭脂……飞福……”这不是爹从小教俺们读的《塞翁失马》吗?

年底,飞福和胭脂各分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原来爹不会算卦,万事万物,书里早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