饵娘

女人身材娇小,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前筐里总是放着各种各样的饵料。钓不同的鱼需要不同的饵料,女人这里都有。也许是常吹海风的缘故,女人脸膛发红,显出一种极健康的肤色。当她过来,便会有垂钓者凑过去,或买点儿饵,或仅仅上前与她搭讪。女人笑。买她的饵,她笑;仅仅是搭讪,她也笑。那笑让人感觉与她的距离马上近了,却又似乎隔着一点儿什么。

每天女人都会骑着车,卖饵,看海,发呆。渐渐地,常去海边垂钓的人都认识她。有好事者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外号“饵娘”,最初只在背后叫,后来当着她的面也叫。她听了,浅笑,卖饵,收钱,仍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天天与钓友们打照面,钓友们感觉与她很熟,但细想,发现除了知道她单身外,其余的竟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他们需要的只是她的鱼饵,充其量再加上偶尔解闷子时的几句或荤或素的玩笑。

但老刘却想知道得更多。

老刘前几年与妻子离异,孤家寡人,没什么爱好,唯喜钓鱼。之前老刘钓鱼,饵料总是准备得特别充分,遇上需要的钓友,便会慷慨相送。后来他认识了饵娘,饵就带得少了,只要看到饵娘过来,不管需要不需要,他必放下鱼竿,买一点儿饵。再后来别人就发现老刘变了,变得爱打扮爱干净,经常西装革履,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钓友取笑他,来钓鱼还是来相亲?老刘挠挠头,笑。又有人说,看上饵娘了吧?老刘再笑,说,我这熊样儿还敢看上谁?居然没有反驳。既然如此,大家心知肚明,再见到饵娘,便开她和老刘的玩笑。饵娘听了,既不喜也不恼,见到老刘仍然有说有笑地保持着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这样,倒是让老刘有些难为情了,面对她明显感到局促不安。如此这般,老刘喜欢饵娘就变成了事实。钓友们剩下的事情,就是将他俩撮合到一起,皆大欢喜了。

老刘搓着手,说,别,千万别。那表情,又分明是期盼的。

那天老刘用饵娘的饵料钓到两条大黑鱼。老刘的钓艺不高,能钓到两条黑鱼并且都在两斤以上,钓友们说这是老天爷在帮他──不是帮他钓鱼,而是帮他钓饵娘。第二天,老刘果然跟饵娘说,他想送她一条大黑鱼。饵娘不要,老刘说,已经带过来了呢。去车里抱来一个大泡沫箱,里面除了一条大黑鱼,还有半箱碎冰。老刘说昨天他把鱼放在冰箱里,早晨又去买了保鲜箱,就是为了让饵娘吃个新鲜。老刘搓着手,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两斤多的黑鱼呢。

饵娘笑着说,我不能拿你的鱼。

老刘说,反正我钓鱼也就图个乐子。你不要的话,我的乐子就没有了。

饵娘笑着说,可是我不会烧鱼。

老刘搓着手,红着脸,憋了半天,说,我可以帮你烧……

老刘就这样进到饵娘的家,并给饵娘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鱼是主菜,也很好吃,老刘厨艺高明。两人还喝了点儿酒,老刘的话多起来,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就是不谈自己的从前。他们聊到很晚,待老刘要离开时,饵娘突然问他,不想问问我的过去?

老刘说,愿讲,你就讲。不愿讲,就留着以后讲。

饵娘说,我卖饵,其实赚不了几个钱。我就是喜欢骑着自行车去海边走走,一天不去,就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老刘点头。

饵娘说,我以前的男人也喜欢钓鱼。后来他淹死了,为救一个孩子。我答应过他,每天都去海边看看。到今年,他走了整整十年……我总是想起他……

老刘搓着手说,哦。

饵娘笑笑说,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那天夜里,老刘想着饵娘的话,竟失眠了。他不明白饵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拒绝他?还是再等等?不管如何,他是第一个进到饵娘家里的钓鱼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饵娘过去的人。他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卖饵,买饵,钓鱼,烧鱼……之后的五年,他与饵娘,一直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都以为两人一辈子就这样了,想不到三年以后,饵娘与老刘竟举行了婚礼。婚礼上,老刘说,之前,她看不到海,心里就不踏实;现在,她看不到我,心里就不踏实。想了想,又说,多亏我喜欢钓鱼。

饵娘搀扶着老刘,一起给宾客们敬酒。老刘的腿是半年以前摔断的,现在也没有好利索──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