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当灯

他是国际有名的大导演,眼下正在全力打造一部新电影。他来到广西,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理想的外景。这样的外景地无可挑剔,但他还是觉得好像少点什么。少了什么呢?他一次次问自己。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如果少了那点东西,整部电影多少有点缺憾。

这天,他正在工作。一支原生态的山歌突然穿云破雾、翻山越水传来,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景色少的,就是这个!那歌声一响,眼前的山水顿时有了灵性:歌声喜,山水也喜;歌声哀,山水也哀。摄影机里的画面变得生动,又意味深长,完美地展现了电影的主题。

歌声一停,眼前的一切又恢复平淡。他赶紧派人打听,唱歌的人是谁。

消息很快传来,唱歌的是竹寨的欢妹。竹寨距拍摄地相隔一座山,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他让助理请欢妹过来唱歌。

助理找到欢妹,不管他怎么说,欢妹就是不愿跟他去,说:“刚唱过瘾,不想唱了。”

一旁的老乡说:“她很少放声唱歌的,我们都难得听一回,你们算是有耳福了。”

助理回来报告。导演不甘心,亲自找上门,表明身份,恳求欢妹再唱几首。欢妹还是不同意,说:“心情不对劲,唱歌不好听的。”

他以为她另有想法,就问道:“你想要多少钱?”欢妹斜了他一眼,轻蔑地说:“你以为我是卖唱的?”

他连忙道歉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了!我本来想这样说,我们出钱请你唱,可以吗?”

欢妹冷笑道:“还大导演呢!那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我都讲不卖,你还要讲出钱!”说罢挑起水桶往门外走。

他呆住了,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纯的女孩。忽然他灵光一闪,追着欢妹的背影喊:“那——我们遇到难处了,没有你的歌声,我们的电影就拍不好。请你帮个忙,可以吧?”

欢妹停下来,回过头,微笑说:“这还差不多!不过,要等我心情对了才能唱。”他着急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心情才对呢?”欢妹说:“不知道。”他皱了一下眉头,无奈地说:“好吧,等你心情对再来找我们。”欢妹又说:“在你们面前我根本没心情,要旁边没有人才唱得自自在在。”

那怎么办?他急中生智,让助理交给欢妹一套微型录音器,教会她使用,让她带在身上,说:“随便你什么时候唱,只要记得录下来就好。”欢妹答应了。

随后的日子,他的耳朵老是竖着。等到第五天上午九点,他终于听到欢妹美妙的歌声。他又喜又急,喜的是她终于开了金口,急的是怕她忘了录音。歌声一停,他就迫不及待地往欢妹所在的地方赶去。

还好,录下了!他听了两遍,效果比预想的还好!他兴奋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捧给欢妹。欢妹不接,只问:“歌够用了吗?”他把钱递到她手上说:“够了够了!这点心意……”欢妹抽手闪身,边走边说:“够了就没我的事了,你慢慢忙。”

他又一次呆住了。眼看欢妹走远了,他才记得冲她后背大喊:“谢谢啦——”

半年后,他的新电影公映。

欢妹有个弟弟在城里读大学,他看到了这部影片。他一听那宛若天簌的歌声,就知道是姐姐唱的。电影一完,他马上跑出电影院打电话回村找姐姐。

“姐姐,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你的歌声了。”姐姐惊喜地说:“是真的吗?”弟弟不回答,问:“你得了多少钱?”姐姐不解地问:“什么钱?”弟弟不满地说:“唱歌的钱呀!”姐姐说:“哦,一分没得。”弟弟不耐烦地说:“说正经的。”姐姐不高兴地说:“我什么时候不正经过?”

弟弟停了一会儿,忽然咬牙切齿说:“欺人太甚!”姐姐惊讶地问:“谁欺人了?”弟弟愤怒地说:“还有谁?大导演呗,欺负你这个乡下丫头!你晓得这部片子的上座率吗?你晓得它的票房价值吗?按照目前的估算,起码2000万!一分钟的镜头最少值10万,你的歌声在影片中持续了3分11秒,至少应该得30万元。30万你懂吗?相当于我们家30年的收入……”

姐姐打断说:“哎哟老弟,这么激动干什么咧?当时人家给钱了,是我不要的。”弟弟问:“给多少?”姐姐说:“大概1000吧。人家把身上的口袋都掏空了。”弟弟又愤愤不平地说:“1000块?简直是糊弄人!还大导演呢,我要告他!”

姐姐笑了,说:“你脑进水了吧?人家又没做坏事,告人家什么?”

弟弟说:“吃了那么大的亏你还笑得出?你又不是文盲,怎么没有一点经济头脑?”

姐姐仍旧笑道:“吃亏不吃亏,应该由我说了算吧?反正我们没有理由告人家。再说了,告不告,还是应该由我说了算吧?”

弟弟没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30万啊!我后两年的学费,家里欠的债,一座新楼房,都有了。姐,要不这事你别管,我跟他交涉,得一点算一点,好吧?”

姐姐说:“哎呀,你怎么还这样想啊?想钱想疯了吧?如果我的歌真像你算的那么值钱,何必跟他费劲?你回来我给你唱,要多少我有多少,你录下来拿去卖,好不好?”

好像有一桶清凉的泉水,泼在弟弟的头上。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姐姐想问题的角度才是对的。观众掏钱买票,是冲导演和几个主要演员的名气来,跟姐姐的歌没有关系,自己还不是这样?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姐,刚才我还想骂你蠢,现在我要说,你很聪明。”

姐姐哈哈笑了,说:“老弟,这样才对嘛!唱首山歌给你听,要不要?”

弟弟听话地说:“要。”

姐姐唱道:“姐心容得千江水,姐心装得万重山。彩云做伞遮得远,月亮当灯照得宽。”

弟弟的心境,随着山歌的意境,变得又高又远,又宽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