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

1、大黄“疯”了

大河村在大山深处,有条河从村东的山脚下静静流过,河水很深。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村里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村里有个打铁匠老夏,给村里人打造、修补农具。

老夏和老婆杏花只有吉祥一个孩子,对他疼爱有加。老夏两口子天天忙着打铁铺子的事,看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了家里的大黄。大黄是他们家养的一条狗,很通人性,看孩子也尽职尽责。

这一年,吉祥两岁,在屋里睡着了,大黄趴在他身边打盹,老夏和杏花正在院门口的打铁铺里给人赶制一批锄头。谁知,一条胳膊粗的青蛇顺着房梁滑下来,还朝熟睡中的吉祥直吐芯子,情形十分危急。警觉的大黄立刻跳起来护住吉祥,但狡猾的大蛇扭了几下,就把自己十几斤重的身子全缠在了大黄身上,勒得大黄喘不过气来。大黄拼尽全身的力气,拖着青蛇来到院门口的打铁铺子里,老夏夫妇看到了,大吃一惊,赶紧挥起滚烫发红的锄头,帮大黄把青蛇制服了。

大黄死里逃生,早已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直喘气。它一歇过来,就连忙爬起来,带老夏去屋里看小吉祥,小吉祥睡得正香呢!从此,大黄成了夏家的功臣,大黄斗青蛇这件奇事,也成了全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转眼吉祥十岁了,个头几乎要撵上老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这天,生产队队长吴大昌来给吉祥送了碗鸡汤,吉祥正狼吞虎咽地喝着,却听吴大昌说,大黄疯了,咬死了他家唯一的这只老母鸡。

吴大昌当过兵,长得跟黑铁塔似的,有身蛮力气,在村里说一不二。听到队长这么说,老夏夫妇没说话,吉祥却一下子摔了碗,站起来冲着吴大昌喊:“不可能!我天天跟大黄在一起,它怎么可能会疯?”

吴大昌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说,亲眼看见大黄咬死了老母鸡,一条通人性的狗怎么会把鸡咬死呢?大黄不是疯了是什么?

眼下正闹饥荒,村里唯一的活物就是大黄和队长吴大昌家的老母鸡。现在,队长家的宝贝老母鸡被大黄咬死了,怎么办?

老夏夫妇是老实人,不知该如何解决。吴大昌看看他们,咳了一声,发话了:“既然大黄疯了,留着也是祸害,我看杀了算了,也让大伙吃顿饱饭。”

吉祥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急哭了,大声喊起来:“我爹说大黄救过我的命!大黄是条好狗,谁也不能伤害它!”

吴大昌笑了笑,说道:“这孩子。”老夏也赶紧说:“小孩子不懂事,队长莫生气。”吴大昌看了一眼地上被吉祥摔成几瓣的瓷碗,走了。

老夏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吉祥:“吉祥啊,你也不小了,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你看全村哪里还能找出一口吃的?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队长家的老母鸡又死了,现在除了大黄,还有什么活物在村里晃荡?你说,谁见了大黄不眼红啊?如果再不把大黄杀了,让大伙吃口饱饭,也许有一天,别人偷偷杀了它,我们连张狗皮都找不到呢。”

杏花抹了把眼泪,叹道:“吉祥,好孩子,就听你爹这一回吧。”

“不!我就不!”吉祥哭着跑进了里屋,关死门,再也不出来。任娘在外面怎么喊,吉祥就是不开门。

隔着门,吉祥听到爹娘的对话:“他爹,咱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吗?要是硬要了大黄的命,我担心吉祥这孩子会一时想不开。”

“还能有啥其他的法子?全村人都快饿死了。再说这是队长吴大昌定的,咱还能说啥?”

再往下,爹娘说了什么,吉祥一点也听不进去了。其实对于一条狗来说,大黄已经开始显老了,它跟吉祥同龄,都十岁了,耳朵已经有点不好使了,走路也慢了,没了当年救小吉祥时的神勇。但吴大昌要杀了大黄,吉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吉祥恨恨地想,这一切都是因为吴大昌在胡说八道,如果没有了吴大昌,大黄就不用死了。好你个吴大昌,让你睁眼说瞎话,咱们走着瞧吧!

2、火烧烟房

吴大昌晚上一直在村里的烟房睡觉,吉祥决定在烟房里做点手脚。说干就干,当天夜里,吉祥见爹娘睡下后,悄悄爬起来,领着大黄去了烟房。

这吴大昌虽说是队长,人还不到30岁,父母早逝,他小小年纪就出去当了几年兵,再回村时,家里的两间土坯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今也没娶上老婆,就自个儿住进了村里的烟房。

烟房是土坯垒的,秋上黄烟成熟时,专门用来烤烟叶。吴大昌住到烟房后,秋天帮着大家烤烟,其他季节就当给村里看护烟房。

烤烟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别看吴大昌长得五大三粗,这活倒学得快,一打眼就上了手。秋天,烟叶从地里劈回来,用细绳系在一根胳膊粗的木棍上,然后一排排地挂在烟房里,用烟房内的高温来烤干烟叶。房内的高温是生火升上去的,烟房地面中间有一条一米多深的坑,在坑里烧火,以此提高烟房内的温度。整个烟房是密封的,用高温来烤烟叶,很原始,却很有效。

秋天烟房密封后,吴大昌就在烟房门口搭个棚子,睡在那儿。冬天,烟房闲下来,吴大昌就睡在烟房里那个坑的坑沿上,逍遥得很。

这会儿,吴大昌已经在烟房里睡着了,吉祥离老远就听到了他的打鼾声。四周黑漆漆的,吉祥天天在这儿玩,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他抱来了一捆玉米秸秆,然后悄悄打开烟房的门,放到了烤烟用的那个深坑里。接着,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捆玉米秸秆。吉祥想用烟把吴大昌呛个半死,让他知道点厉害,看他还敢不敢打大黄的歪主意。

冬天气候干燥,玉米秸秆都已经变得软塌塌的,用火柴一点就着。吉祥划火柴时,吴大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事实上,为了能一次性把火点着,吉祥还从大黄的狗窝里掏了一把发黑的棉花。那是杏花为了让大黄暖和,专门给大黄布置的,这会儿可派上了用场。火柴点燃了棉花,很快引着了干透了的玉米秸秆。

吉祥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心里一阵暗喜,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呛人的浓烟没见到,火苗却“嗖”的一下蹿了起来。这可坏事了,火苗一下蹿出一丈多高,吉祥扑了几下没扑灭,再想控制却来不及了,火苗漫过一米多深的土坑,很快烧着了坑沿上吴大昌褥子下面的麦秸秆,然后褥子又引燃了屋子里那些用来烤烟叶的木杆,烟房很快就着了起来。

吉祥一看,吓傻了,烧了烟房那还了得,还不得被爹打死啊?他看吴大昌这会儿也醒了,吓得撒腿就跑。

吴大昌是被吉祥扑火的动静惊醒的,他睁眼一看,自己睡觉用的麦秸秆、褥子和被子全着了火。他一骨碌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出了屋子,整个人已是灰头土脸,身上没一点干净的地方。

吴大昌跑到屋外,借着烈火的光亮,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正在逃跑的吉祥和大黄。他一下就明白了,这把火与这小子有关。

他用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嗓子“站住”,然后猛力朝吉祥追了过去。可是追了几步,他就停下了,然后使劲跺脚,让吉祥以为他还在追,接着,他一转身又跑进了着火的烟房。

这时,烟房里还睡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吴大昌之所以不敢大声呼喊,只是把吉祥吓跑,都是为了烟房内的这个女人。

女人没跟吴大昌一样睡在地上,而是睡在了半空中。吴大昌在秋天挂烟叶的木架子上支了个简易的床,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女人就睡在那上面。这会儿,火还没烧到她那儿。

这女人是谁?她是供销社贾主任的老婆丁小娟。吴大昌私下里跟她好上了。两人是怎么好在一起的呢?因为贾主任好酒,每喝必醉,醉了就打老婆,每次都往死里打。吴大昌去供销社开会,遇到过几次,替丁小娟说过话。吴大昌笑着说:“这么好的老婆,贾主任您咋下得去手呢?”他虽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是真心疼眼前这个叫丁小娟的女人。

贾主任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喝酒,丁小娟在家里没东西吃,他不但不管,喝醉了回家还打她。吴大昌把上头分给他的窝头留下来,偷偷塞给丁小娟。丁小娟含着泪啃窝头,吴大昌越看越心疼。自那以后,吴大昌只要有点吃的,就背着贾主任给丁小娟送过去,一来二往,俩人就好上了。

丁小娟知道吴大昌晚上就睡在大河村村头的烟房里,她隔三岔五,瞅着贾主任去开会,就跑来跟吴大昌见面。今晚她又来了,为啥来呢?因为吴大昌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他提前好几天就跟她说了杀鸡的日子,嘱咐她务必这天晚上过来喝鸡汤。万万没想到,俩人睡到半夜,差点让吉祥的一把火把他们烧成火鸳鸯。

吴大昌当然不想让村里人发现丁小娟,他假装追赶,吓跑吉祥之后,才赶紧返回烟房,把丁小娟抱了出来。

丁小娟不知道吴大昌跟吉祥和大黄之间的故事,还以为她和吴大昌的事让人发现了,这把火是故意为她点的。她想想自己的命真苦啊,就不想活了,一了百了。所以她早醒了,但没想往外跑。等吴大昌再次回来,抱着她往外跑时,她这才“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吴大昌赶紧把她的嘴捂上了:“姑奶奶,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