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苦心

与品品结婚之前,我俩是一对小蜜蜂,恨不得将满心的甜蜜,都捧给对方。结婚后,两只小蜜蜂,就只剩下刺了。稍不留神,就蜇对方一小下,痛痒难当。

品品又生气回娘家了,我也想回娘家。可一个大男人,拎一包洗漱用具,半堵墙似的立着,弱弱地对老妈说:“我们又吵架了,我搬回来住。”这副嘴脸,就算不会吓到老妈,我自己也受不了。

品品手机关掉了,办公室的电话也拒接。我长叹一声,只有拨到她娘家。做女人,福利真多。一三五是生气日,认罪道歉侍候;二四六是纪念日,鲜花礼物供奉;只余一个星期天,丈夫还要陪逛商场,充当保安挑夫,累得要死。

电话终于拨通了,是岳父接的电话。他老人家早年当过领导,气派犹存,连叫人喝茶吃饭,都像是在发号

施令。当初他对我的考察,严过

任何一家用人单位。不像是在选

女婿,倒像是在审查诺贝尔奖的候选人。

后来,岳父爱屋及乌,对我日渐亲近。几次下棋钓鱼之后,竟视我为知己。尤其是上个月,他的腿做了个小手术,我背上背下,更是让他逢人就讲,女婿胜过女儿百倍。

品品戏谑道:“现在女婿身价暴涨,女儿倒贬值了。”

没想到,此刻岳父大发雷霆,骂我欺负了他的宝贝女儿,我百口莫辩。忽然,他放低声音:“这丫头,一向掐尖要强惯了。这一次,别求她,让她自己回去。”我心里一暖,岳父真没把我当外人。

撑了三天,我终于沉不住气,又打电话。岳父谆谆教诲道:“你别急,关键时刻,谁能挺住,谁就赢!”我哭笑不得,他不像长辈,倒像是个哥们儿。他又得意地对我说,“她很快会回去,你放心,我自有妙计。”

刹那间,他又变成了我的同伙,在暗算一个伤心的小女子。那么威风凛凛的一个人,忽然这样鬼鬼祟祟起来,仿佛大英雄转眼成了小间谍,不由人不惊骇。不过,只要品品能回来,我哪管得了岳父是扮岳飞还是扮秦桧呢。

傍晚,品品果然回家了。我喜不自禁,刚准备迎上去,她却含泪怒道:“是好汉,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偷偷摸摸,到我爸妈那里去告状!”我张口结舌,看着品品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摔门走人。

我急忙联络岳父。原来,这几日二老联手,先是指责女儿的不贤不惠,又不断找碴儿,逼得她落荒而逃。我苦笑道:“这一招,对付女婿还行,对自家女儿,也太狠了吧。这月黑风高的,她能到哪里去呢?”

岳父也有些后悔,非要跟我一起去找人。他说:“这坏透了的小丫头,我猜得出她在哪儿。”果然,在一家火锅店外,透过落地长窗,我看见了笑靥如花的品品。她手挥目送,又吃又喝。对面还坐着个帅哥,正体贴地为她夹菜,我险些气破了肚皮。

岳父赶紧劝慰:“别紧张,那小子不是什么坏人,小中大学都和品品一起上的。”我几乎跳起来,青梅竹马,品貌皆优。关键时刻,窜出这匹黑马来,还不要了我的命!我望着岳父,满肚子苦水,他真是越帮越忙,我感觉我的两肋都插满了刀。

岳父拉我去对面的茶馆,一坐下,就向我借手机发短信。我心不在焉地递给他,眼睛须臾不离对面火锅店的窗子。咦,那小子开始不安了,左扭右扭,频频四顾,仿佛被马蜂蜇了似的。稍后,他向品品解释着什么,起身匆匆离去,品品愕然。

这时,岳父得意地叫我看短信。我顿时蒙了:我是品品的老公,限你三分钟之内,离开我媳妇!还有两分钟,还有一分半钟……我的脸,“轰”地一下着了火:“爸,你这是干什么呀!”他委屈道:“还怪我,你看看自己的眼睛,都变成两只红油麻辣火锅了!”

短信事件,导致品品彻底失踪。我黯然神伤,无心茶饭。岳父强迫我去他家吃,鸡汤、小米粥,把我当成月子里的女人侍候着。一天,他喜形于色地告诉我,已侦查到品品的藏身之处。

我鸡汤也不喝了,外套也不穿,拔腿就走。老爷子抱着我的外套,在后面追,我也不管。终于见到品品,两个人都红头涨脸,我明明是去求和的,可话一出口,却火星乱溅。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岳父气还没喘匀,就忙着和稀泥,可嘴又太拙,越搅越乱。品品怪他不该插嘴,我怨他不该跟来,他叹道“:好人难做。”品品赌气道:“我们都是疯狗,你是吕洞宾!”岳父叹息:“我要是神仙,晃晃柳枝,就能让你们和好。”我啼笑皆非:“爸,那是观音。”

又争执了一周,品品终于说要回来。我窃喜,看来岳父的判断是正确的,坚持就是胜利。我爬高上低,擦窗扫地,只差没有把个家颠倒过来冲洗。到了中午,家具闪光,玻璃亮得几乎可以吃掉。

餐桌上,大束的鲜花怒放着,我们共进午餐。品品提出离婚时,我正嚼着麻辣口条,一脸的傻笑,没听懂她在讲什么。忽觉剧痛,方才醒悟,我咬到的,是自己的舌头。

五个月前的婚礼,大红请柬上,金灿灿写道:白头到老。如今,她未白头,我未老,两个人,却要分开了。这样闹小性儿,还有没有天理!百年好合,我们还未曾和好呢。我扎煞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现在,只有岳父能救我了。一进门,他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我:“都要离婚了,你还来干什么?”我心里一凉,危难之际,才看出岳父是敌是友。他终归,偏着自己亲生的。我心中的怨愤,突然炸开:“还不都怪你,你就会瞎掺和!”

岳父勃然大怒:“你还不快走!”说着,他拿起岳母晨练用的剑,冲我砍了过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说:“砍死我好了,这世上,简直没有人爱我。”

没想到,老人家的准头,竟是那么差,“当”的一声,砍在了花盆上。他不罢休,又没头没脑地舞过来。这一回,击中了果盘,糖果四散。岳母惊叫起来,这时,品品居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品品紧紧抱住我,哭喊道:“你凭什么打人,还下那么狠的手,杀人偿命你知不知道!”她气昂昂地,拖起我就走。终于,夫妻双双把家还。一路上,我们十指紧扣。品品犹自絮絮叨叨,怪父亲太狠心。

以后的三天里,我们不停地倾诉,在分开的那两个星期,是如何地想念对方,日子是多么难熬,心情是如何慌乱不安。可是一见面,又忍不住气,尽说些违背心愿的话。我们终于和好如初,又化作两个蜜糖小人儿,黏黏腻腻。

品品对岳母嘻皮笑脸:“在枕头上,两个头比一个头好。”岳父偷偷向我表功:“我的苦肉计,高明吧!”我不禁笑起来。他又悄声说,“千万别让品品知道,咱俩是一伙的啊!”我的心,不禁一动,这是个多么甜蜜的秘密。

一对小夫妻,两个倔强的年轻人,在婚姻磨合期,谁都不懂得化解矛盾,谁都不懂得适度进退。岳父,实在不是一个调解高手,却笨拙地冲到我们中间,费尽了心机,受尽了埋怨。

这世上,除了做父亲的,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勇气呢!我只是他的半个儿子,他却用了整颗心,来呵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