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爷

管爷并不姓管,姓江,大名叫江奎。他的年岁也不大,“宣统”就位那年他才出生。他之所以被称为管爷,是因他对北京地下埋着的管道了如指掌,久而久之,被人称作了爷,并以管字打头。

北京城自打清末就有了自来水管线,如再往上数,明朝时就修了污水排泄道。那年月,需要了就挖,挖完了就填土,谁还专门记下来哪有什么管子呢。所以管爷凭这手绝活,在满北京城都有名了。

管爷32岁那一年,也就是1941年,北平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地下突然冒水了,那水“咕嘟咕嘟”地越冒越欢,没小半天宪兵司令部就成了水乡。

日本人找来工人,要他们赶快找出出水的地方。工人们在宪兵司令部前后左右到处挖,一天多过去了,满院子被刨得像个筛子,可还是没找到冒水的源头。而那水是不停地冒,大有不淹掉日本宪兵司令部不罢休的意思。

有汉奸就对日本人说了,这事儿得找江奎,人称管爷,管爷一到,水就不冒啦。日本人将信将疑,心说管爷就这么牛?

管爷被找了来。他在宪兵司令部大门前一看,就说:“这没别的,是你们缺德,冲了神灵。”

“八格,”日本人一听,抽出军刀就架在了管爷的脖子上,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敢骂皇军。”

管爷伸出手,将日本人的军刀拨开,微微一笑说:“我有几颗脑袋,敢胡说?你要不信,我走人。”

日本人团团将管爷围住,要他说出一二三四来。管爷不紧不慢地说:“北平,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群龙聚首之地。想当年刘伯温修北平城,锁住了恶龙才得以成功。那恶龙在什么地方?就在北新桥下!”

日本人像是听天方夜谭,于是问管爷:“这个,和冒水什么的关系?”

“关系大啦。”管爷仍是不紧不慢,“四年前你们在宛平县开了火,那冤魂的血流进了地下,冲了神灵。神灵怎么能忍受那血腥味,就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管爷说得神灵活现,又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日本头头儿一捏咕,对管爷说:“就依你说的。你说怎么才能把这水止住?止住了,有赏;止不住,死啦死啦地。”

管爷一乐,说:“好办,你们在这院子的地上跪下,烧香,拜佛,一个时辰后,神灵就能给我指出冒水的地方。”

日本人没辙,只好照管爷说的做,在泥水里齐齐地跪下了一片。

管爷则在一边偷着乐。一个多时辰过后,他喝足了茶,吸美了烟,才说:“那冒水的地方不在这儿,在宽街那儿呢。”

于是,日本人押着管爷来到宽街。管爷走到一处,跺跺脚说:“就在这儿,挖吧!”

日本人看看管爷,又看看地面。管爷是一副自信的样子,那地面呢,则是平平整整,别说水了,连地皮都没湿。可是,这时候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就叫民工按管爷的要求开挖。挖了半天,没见水冒出来,只看到了几根粗粗的铁管子。日本人火了,就要对管爷动武。

这时,一个民工叫道:“嘿,这儿有开关。”日本人弯下腰一瞅,果不其然,下面有个旧的大法兰盘。

管爷不紧不慢地命令道:“把这开关给我拧死了。”

管爷又带着一大帮人折回日本宪兵司令部,这时,地下已经不冒水了,管爷指着一个地点叫人挖,几?头下去就挖出了管道破裂的地方,足足有半尺多长的一个口子。

这下日本人服了,“叽里哇啦”地说了一通,翻译说:“爷们儿,你发了,皇军让你去领赏。”管爷听了,点点头,扭身就走。翻译喊:“在后院领钱。”可是管爷像是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出了宪兵司令部。

但是,管爷还没走出半条街,就被日本人追了上来。管爷心头一惊,看看那尖嘴猴腮样的翻译,问:“怎么,卸磨杀驴?”

“你看你,哪儿的话。皇军是让你回去喝酒。”

管爷说:“我不喝。”

翻译挤挤眼,说:“爷们儿,咱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管爷看看那些日本兵,知道不去是不行的了,只好掉转头。

酒桌上,管爷什么也不说,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大口喝酒,一下子喝下去三斤,日本宪兵队长筱原拍拍管爷的肩膀,说:“你的,大大的朋友。”随即提出让管爷把他知道的北平城地下管线统统交出来。管爷两眼眯瞪着,装醉,装糊涂,可筱原不管这个,把脸一抹,立时显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三天,到时不交,死啦死啦地有!”当时派了几个士兵把管爷押回家,然后就在门口看着,怕管爷一家乘机逃出北平城。

管爷回家后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但其他时间要么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要么就是将妻子和才十几岁的儿子叫到一边轻声地叮嘱着什么,吓得妻子和儿子脸蜡黄蜡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