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宝

十年前,三娘走的时候,三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没下地。之后,他便足不出户,一心一意地守着那座小小的院落和屋后的两亩自留地。村里的人越来越稀了。有本事有门路出去的都走了。三爹依然守着他的老宅子。

大哥说:“爹,进城吧,我们兄妹几个又不是养不起你。”

二哥说:“爹,进城吧,闲着没事帮我去厂里看看大门。”

小妹说:“爹,进城吧,出来遛弯时顺带替我接接孩子。”

三爹低头不语,半天才硬邦邦地抛出两句话:“不去,哪儿都不去!我就守在这里,守到死!”字字如石子,掷地有声,落地有坑。

兄妹仨叹口气,摇摇头,各自走了。

三爹年少时家境殷实,土改中被划成了富农。三爹的爹后半辈子在人前从没敢直起过腰,年轻的三爹一怒之下逃出村子闯了关东,扔下过门仅五年的三娘和三个年幼的孩子。

三娘那时正值妙龄芳华,虽说缺吃少穿,却依然掩不住天生的灵秀俊俏,有人说,三娘貌美如花,当初什么样的婆家找不到,非要顶着富农的帽子嫁给三爹,说不定就是图了三爹家的财富。

有人说:“当年,他老公公把家里的金银财宝都埋到地下了,有十几坛子哪。”

闲话越传越真,言之凿凿。三娘家房前屋后被十几个壮劳力挥动铁锹和锄头,不分昼夜,寸寸泥土深挖了三四尺,可就是不见金银财宝的半缕影子。

三娘这一守就守了二十五年。等她五十岁,人消瘦虚弱得不行时,失去联系几十年的三爹却奇迹般地回来了。

老两口四目相对,感慨万千。看着未老先衰头发花白的三娘,三爹“扑通”一声跪下了。分散半生的夫妻俩抱头痛哭。可团聚的日子没过两个月,三娘曾经如花的生命就要凋谢了。看三娘快咽气了,大哥终于憋不住,闷头问了一句:“娘,人家都说咱家地下藏着宝,到底是真是假呀?”三娘虚弱地望了眼三爹,羞涩地笑了笑。三娘下葬了,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宝藏的秘密就锁在了三爹一个人的心头。三爹将三娘年轻时的相片供在正屋里,村里人说,他年轻时就在外闯荡,心早野了。老了老了却死死守着那么个破败的房子,说不定就是为了看护宝贝呢!

于是传说愈演愈烈,竟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多亏三爹半辈子独闯关东练下的好武艺,挥动铁锹竟把两个小贼子打得满地求饶。

可三爹毕竟老了,即将耗尽的油灯撑不了几时了。一场风寒引起的脑血栓彻底让三爹失去了行动和说话的能力。兄妹仨轮流伺候两个多月后,三爹轻松地闭上了眼睛。

送走三爹,兄妹仨坐在屋子里合计,困扰了兄妹们半辈子的地下宝藏,总该见天露面了。

一不做二不休,三兄妹请来四五个平时比较和睦的乡邻,拆掉老房扒掉院墙,掘地三四尺,一点点细细搜索起来。

挖到三娘的床下三尺半时,一个粗陶瓷罐露了出来。兄妹仨瞪大了眼,大哥哆嗦着双手谨慎地抱上来。加固密封的红绸子已经腐烂了,如段段陈年的心事,而最上面的陶瓷盖子却严严实实地封锁着里面的秘密。

兄妹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启,一对老式银戒指赫然在目。

戒指年久变色了,锈迹斑斑,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一只刻着生死相依;一只刻着不离不弃。

兄妹仨面面相觑,空气凝固了一般。突然,妹妹哇的一声,喊了声:“娘呀,爹呀!”两个哥哥撑不住,也跟着放开嗓门大哭起来。

哭声悲凉,飘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