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寿: 让张謇相望一生的 “绣圣”(2)

而张謇已经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待他了。他对沈寿百般呵护,一年四季给沈寿准备东西,沈寿病了,他经常探望,亲自给沈寿煎药、喂药;沈寿想要出门走一走,他慌忙劝阻,让她一定要好好养病。

到后来,张謇直接以“上课不利于养病”为理由,将沈寿的学生遣回传习所。沈寿也曾抱怨张謇不知避嫌,不顾悠悠之口,但出于对张謇的尊重,她只好照办,只留下侄女沈粹缜(邹韬奋的夫人)和女佣。

没过几天,张謇又写来便条,让沈寿将留下来的几人打发到指定的房间之中。沈寿左右为难,她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无论张謇怎么热烈追求,她都和张謇保持着距离。张謇让她的侄女和女佣搬走,她只能回到传习所表示抗议。

张謇见沈寿走了,便急了,几次劝她回谦亭,她都拒绝了。张謇干脆在传习所左边建造了一栋房屋,名为“濠阳小筑”,让沈寿养病。

没想到沈寿搬进去之后,张謇也搬了进去。沈寿住在前院,张謇住在后院,中间依旧隔着一扇门。

因为沈寿的病,张謇四处找名医,甚至每天到厨房过问沈寿的饮食

张謇过生日时,地方官员和士绅都来给他祝寿,但张謇全部谢绝,只身来到沈寿的屋子里,让沈寿给他煮一碗面条吃。

沈寿在张謇面前是难以自处的,张謇比她年长20多岁,却以一种完全不理智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沈寿碍于礼教,却也被动接受着张謇为她安排的一切。

病痛缠身的沈寿对张謇既无奈又依赖,在激烈的内心矛盾之中,她也曾表露自己的心意。沈寿的绣品在市场上售价很高,但只要张謇开口,她随时愿意为张謇绣一些小件,送给他在应酬时用。

沈寿各个阶段的作品分别有不同的署名,比如在出嫁前,她的作品署名为“天香阁”;她得到慈禧太后赐名之后,作品就署名为“余沈寿”;搬到南通之后,她的作品署名多为“雪宧”。

沈寿曾绣有一幅观音像,她将张謇所题“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几个字绣了上去,还在下方绣了一枚“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章。

沈寿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掉的头发越来越多,她将这些落发收集起来,绣出了张謇的手迹“谦亭”。落发不够用了,沈寿还剪下自己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可谓传递情感的至高信物,女子将头发送给心上人,是一生“同患难、共荣辱”的誓言,这幅绣作,大约是隐忍而沉默的沈寿,留给张謇的最后念想。

知道沈寿时日无多,1918年,张謇提出和沈寿一起编《雪宧绣谱》,将她一生研究刺绣的宝贵成果详尽收录,传给后人。张謇亲自到沈寿病榻前,将她说的每一个字细致地整理成文,再和沈寿反复审校,历经数月才定稿。

书由两个人同写,书上有两个人的名字,书成之后,两个人却要面对生离死别。在沈寿生命的最后几天,张謇几乎夜夜无眠。张謇半夜听说沈寿病情加重,立即披上衣服前去探望。为了请如皋的名医,他特地派轮船去接。

1921年,沈寿在南通病逝。

沈寿在南通教学8年,呕心沥血,培养了一大批刺绣人才,而后几十年,江南的刺绣高手,大多出于沈寿门下。情深不寿,无论是对刺绣还是对人,沈寿都耗尽了心血,带着说不出、无处说的心事,离开了人世。

在沈寿面前,张謇状元的名声、书生的孤傲、商人的精明、教育家的身份,全都不算什么,他扑在沈寿的遗体上痛哭不止,唯有用最为隆重的葬礼,表达自己对沈寿未了的深情。

沈寿生前已经和张謇商定,墓地就选在南通黄泥山的东南麓,而不是苏州,以后余觉死了不能和她合葬。沈寿识字不过千,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绣房里度过,思想是极为守旧的,葬在南通,已经是她一生最出格的反抗。

张謇将她的陵园修得规格极高,墓碑上的字也是他亲写的:世界美术家吴县沈雪宧之墓。碑名旁边缀的是张謇的名字。

沈寿的死好像抽走了张謇人生末尾最后的喜乐。1922年,大生纱厂走向衰落,张謇的事业全面崩盘,他也在感悟这冥冥之中注定的起落。

沈寿一周年忌日,张謇和沈家人到她的墓地祭奠。张謇将自己写给沈寿的48首悼亡诗烧了。其中一首写道:“誓将薄命为蚕茧,始始终终裹雪宧。”

1926年,张謇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行走已极为不便。清明节时,其他人的墓他都让人代祭,只有沈寿的墓,他一定要亲自祭扫。

这年夏季,张謇病逝。

张謇的墓地正对着狼山,与沈寿墓遥遥相对。

世人要拿男女之大防去约束张謇和沈寿,张謇用“不同穴,只相望”的方式回答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