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媲美东京的“超级城市”,今天为何埋在河北泥沙里?

中国的古代名城里,“北京大名府”的历史,见证了太多沧海桑田。特别是在那号称“富宋”的北宋年间,这座大宋王朝的陪都,曾有着出名的繁华富庶。即使比起那堪称中世纪“超级城市”,叫无数文人墨客碎碎念的大宋东京(首都汴京)来,同时代的“大名府”,也足能与之媲美。

而今天,这里则是隶属于河北省邯郸市的大名县,九十多万人口的普通县城。但严格来说,当年那“北京大名府”,跟今天的“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还是有区别。

虽然在元明清年间的野史演义小说里,“北京大名府”依然非常红,公认诸多宋元野史人物的“红人打卡地”。比如“卢俊义”“展昭”“呼家将”“田赛彪”等“野史明星”们,都在这里上演了爱恨情仇。古典名着里对其“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风光的描述,更叫多少票友心向往之。但早在明初时,昔日的“大名府”就已埋入泥沙里。它的旧址,距离今天的大名县,大约二至六公里路程。

如此“走红”的一座城池,怎么就埋土里了?那就先要瞧瞧,历史上的大名府,有没有野史里那么牛?答:更牛!

大名府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春秋霸主齐桓公曾在此地筑“五鹿城”,战国时更名为“元城”,一度是魏国的别都。东汉起改称大名县,南北朝时又成为北周的重镇魏州。只要是逐鹿天下的年代,这个有着极佳战略地位的城市,就是各路列强眼中的制高点,打破头皮也要拿到手。

但那时的“大名”,顶多也只能算军事重镇。从一个战略要地,变身为后来“极尽繁华”的名城,这却是首先拜了一座空前工程所赐:京杭大运河。

在隋唐时代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的航线里,当时的魏州(大名)正是其重要一站。作为永济渠中段最重要的城市,发达的交通与频繁的商旅往来,终于令其高速发展起来。经历了盛唐的繁华后,中唐藩镇割据的困局,却更成了魏州(大名)的催化剂:这里作为着名藩镇“魏博镇”的治所,城市规模再次扩充,分为“大城”“罗城”“牙城”三部分,总面积突破100平方公里,正式升级为古代“超级城市”。

也同样是中唐年间的建中三年(782),当时的魏博节度使田悦,为求好彩头,把魏州改为“大名府”。它的彩头有多好?大名府所在的河北道,人口数量大唐第一,粮食产量大唐第二,从初唐到中唐,大名府仅人口数量,就膨胀了五倍。此时它已取代邺城邯郸等“老牌城市”,成为富庶发达的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所以在中晚唐以来的多次战争博弈里,大名府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拥有大名府的魏博镇,一度与卢龙淄青成德齐名,并称“河朔四镇”,给唐王朝找了一百多年麻烦。到了更乱成一锅粥的五代十国时期,打遍北方的李存勖,也正是在这里登基。之后的五十多年乱世,“大名府”的名字换了好几个,到后汉年间又换回来,不变的却是其重量级地位:国家之巨镇!

但这个“超级城市”最黄金的时代,却还是北宋时代。

北宋立国时,燕云十六州已尽失,北方直面凶悍的契丹铁骑。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大名府就成了大宋的“北门锁钥”,多少次抗击契丹铁骑的战争里,这里就是宋军的指挥中心。前线数十万军队的粮草物资装备,更全靠大名府来周转。大名府稳定,大宋战线就稳定。

而随着《澶渊之盟》落墨,宋辽和平到来,大名府的地位,却是不降反升:宋辽使节的每次来往活动,都必须过道大名府。宋仁宗年间,面对虎视眈眈的辽国,北宋王朝也将大名府升为陪都,整个城市仿照东京城的样子,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改造,建造皇帝专属的北方行宫,并屯驻精锐禁军。以宋神宗的原话说:“大名为天下喉噤之地”。北京大名府,就是彼时大宋境内,仅次于东京的中国第二大城市。

而以经济方面说,当时的大名府,很多方面更反超东京: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北宋,原本就毗邻航道的大名府,自然赚得盆满钵满。这里还是宋朝的丝绸产地,其号称“绫绢州”的丝织品,常年畅销辽国高丽。还诞生了古代农业史空前的枣梨嫁接技术,特产的“鹅梨”“棠梨”是享誉南北的名贵食品。大名府的赋税排在全国城市第二,酒水产量却是全国第一,人口也是全国城市第一,公认的“超级大都会”。

以这个意义说,诸多野史小说里形容大名府的那句“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看似绚丽,对比历史,却是很“谦虚”。

文化自然也无比发达。早在北宋前期,大名府就是大宋王朝的文化中心,引领宋初文坛的柳开、范质、宋白等名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名人。一本《全宋诗》收录了大名籍诗人三十三人,收录诗作三百七十三首。北宋学派“朔学”的两位中坚人物王岩叟与刘安世,同样都是大名人。《续通典》《国史》等重要典籍,也都出自大名文士之手。还有寇准(文学家兼宰相)、张咏(政治家诗人兼发明纸币)等传奇人物,早年都曾在大名府游学。

在整个北宋文坛,大名府出身的文士,更以“好刚有文”着称。诸多大名籍的名家们,何止有一手好文笔,更习得一身好武艺。其慷慨豪放的文风,为宋代文坛源源不断注入刚烈之气。没有大名府这个“大都会”,号称精美的宋代文化,必然减色不少。

如此重量级的大名府,更是北宋大事件的见证:当北宋“第一大都市”东京上演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金人“组团”抓俘虏时。作为“第二大都市”的大名府,就是康王赵构(未来的宋高宗)的大元帅府。而随着赵构撒腿南逃,同样沦陷的大名府,也结束了其“超级大都会”的好日子:先做了“伪齐”的“国都”,被战火蹂躏了一通,然后从金至元,沦为普通的府城,再到明朝建文三年(1401),彻底在水灾里被淹没,埋入地下。

今天的邯郸市大名县,其实就是明代起重建的。

如此“超级城市”,为何会黯然谢幕,难道只怪天公不做美?更重要的,却是中国经济版图的变化:宋室南渡之后,中国南北对峙上百年,作为大名府“血管”的永济渠,早已淤塞断流,大名府也就断血。元朝一统天下后,中国经济中心早已南移,河北更不再是唐宋年间的经济地位。元代重开的京杭大运河,因此也改道东行,不再经过大名府。新兴的临清等运河城市,在接下来的六百年里,扮演了与“超级城市”大名府类似的经济角色。

所以,就算没有1401年的那场大水,“超级城市”大名府的衰败,也是必然。

大名府的黄金时代虽然结束了,但其最终的归宿,却留下了重要的文物意义:由于被埋入泥沙,沉于地下的大名府旧城,也“躲”过了接下来一场场战乱,至今保存完好。其原有的宫室街区建筑,一概原样保存。目前出土的瓷器钱币等文物,样样都惊艳现代人。而在泥土之下,还埋着中国禅宗发祥地兴化寺,唐宋着名寺院“红罗寺,大宋交通枢纽卫河古码头等重要遗迹,每一样,都填补多少考古空白。

以这个意义说,今天邯郸市大名县六公里外的土地上,埋着一部厚厚的宋朝史。

在看过了中国历史上,多少惨烈的破坏杀伐,多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哀叹,看到”大名府“这样的遗迹,却更要感慨历史留给后人的馈赠:这完整保存下来的一切,足以让我们停住脚步,重新审视祖先的辛劳与生活,多少超越”成王败寇“的体会,相信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