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云履(2)

过了一会,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又捡起那封书信,再仔细端详了一下信上的字迹,心下更加狐疑不定。他认得那些歪歪斜斜的字迹,似乎确实是出自他那父亲的手笔。特别是开头“大力吾儿”的那个力字,第一笔本该是横折钩,父亲习惯写成横折,少了那一钩,这是一般人不会知道模仿的,他最熟悉不过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思前想后,决定再次盘问陈窍生一次,便命人将陈窍生带上来。谁知手下气急败坏地回来禀报,陈窍生不知何时,趁他们不备,已经逃之夭夭了。

陈窍生趁着衙役一时疏忽,偷偷念动真诀,便消失在十数里之外的地方。只留下环顾左右、惊慌失措、四处找寻无果的衙役。

虽然顺利逃了出去,陈窍生却忍不住连刮自己两记耳光,大骂自己是蠢蛋。使用法宝干的第一单活,就差点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他猛然醒悟,发现这件宝物虽然厉害,但必须小心翼翼使用,否则很容易引起怀疑。他看看怀里还有的两封家书,然后计算一下时间,按照自己平日最快的步速,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大概要二十天才能送达。

于是,他也不急着找雇主家属,而是四处游山玩水,逍遥快活,玩了十来天后,才慢悠悠地找到了雇主家属。即便这样,雇主家属看到家书如此迅速,还是十分高兴,其中一人还赏了他一些银子和其他东西,顺便托他捎信回老家。

陈窍生很高兴,逐渐地摸出了一些门道。现在,他不能急着送信,也不能急着回来报讯,每次出门之后,中间都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上一些时日。虽然要费些脑筋,但比起过往那种风餐露宿、千里奔波之苦,已经不知要好上百倍千倍了。而且,他还能够包揽更多的家书,以前每次出门他最多只能捎两三封家书,现在二三十封家书也不在话下,自然可以赚更多银子。

当然,也有人对他接下这么多家书表示怀疑,毕竟这些家书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而陈窍生竟然可以如此快速送达,不禁疑他有假。陈窍生索性就编个谎言,说自己和几个当地帮派合作,雇请了大批脚力,途中进行集散处理。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是陈窍生每次回来,都能带回亲人的信物,那些都是想造假也假不了的铁证。

一年后,陈窍生赚了不少银子,日子也过得充裕起来,购置了大批田地和房屋,光是收租也能让他衣食无忧。但是陈窍生每次出门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草鞋竹仗、斗笠蓑衣的简陋装束,众人猜想这一路不太平,想是他不想惹坏人注目,谁也不曾想到他脚下草鞋竟是一件宝物。

后来,他娶了妻子,生了个胖娃儿。渐渐地,便有了金盆洗手的想法。奈何,来找他当信客的人越来越多,哪怕是他将价钱提高了几倍,找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老乡们热切期盼的眼神和苦苦哀求的好话,使得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一次又一次打断了收山的计划。

到了后面,他都有点生气了,你们这些老乡让我去送信,可曾想过我的死活?我可是拿命来拼的啊,不赚你们这些夺命钱了。从此,便闭门不见客了。

妻子劝他,你既然有这么大门道,不妨收几个徒弟替你出门,你居家运筹帷幄,不就可以坐收银子了吗?

陈窍生当然不肯,席云履的秘密,他连妻子也没有告诉。妻子也有点生气了,说外面兵凶战危,你每次出门两三个月,我们母子俩每天提心吊胆替你担心,你就不为我们想想吗?

陈窍生被她闹得糟心,终于下定决心,在醉仙楼摆了十几桌子,遍请许多老顾客以及街坊四邻,体体面面地宣布从此金盆洗手不干了!

然而,平静的生活没过几天,仍然有人前来哀求他再当一回信客。因为现在蛮兵压境,边关愈发不太平,其他信客经常有去无回,渐渐十里八乡都没人敢做信客了。

陈窍生不肯,那些人跪地不起有之,破口大骂有之,许以千金有之,拔刀相逼有之,搞得他一家鸡犬不宁,不见宁日。

陈窍生觉得在老家已经待不下去了,决定变卖家产,到别处生活。一家人收拾金银细软,连夜出门,到了数十里之外的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陈窍生将席云履藏在神台底下,供奉起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边关突然打了败仗,境内顿时流寇四起,州官无心剿匪,远远望风而逃。陈窍生一家被洗劫一空,一连搬了几次地方,都不得安生。

有一天,一名来自陈窍生老家的客商上门找到了他,求他到边关给家人送信。他开始不肯,别说他现在洗手不干了,现在边关烽烟四起,老百姓躲藏还来不及,谁还愿意往火坑里跳?

客商再三哀求,又许以三百两银子的重酬。陈窍生现在家里穷得实在没米下锅,没办法,只好重操旧业,答应下来。

但是,他也不急着送信,先带着妻儿投奔远在南方的一位亲戚,一连走了十几天,嘱咐他们从此隐姓埋名,务农为生,他送完信就和他们会合。

安顿好妻儿,他便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念动真诀,席云履便一眨眼的工夫,将他带到边关之地。他按照客商描述的地址,很快便找到一处大富人家,在仆人的带领下穿过后院走廊,径直进了内堂。

那家主人背对着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窍生恭恭敬敬地答:“七月初八来的,一共走了十八天啦。”

“怎么可能?”那家主人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道,“你最多半天就可以来到这里了!”

陈窍生一怔,抬头一看,只见那家主人全身铠甲,威武雄壮,并非什么富商,看相貌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看,忽然想起他就是自己第一次用席云履送信的那个客户,老家那位裁缝匠鲁四的儿子鲁大力!

他感到不妙,看样子鲁大力是故意设局引自己前来。

鲁大力道:“这次你别想跑了,我已派人密切监视着你的妻儿了!”

原来,两年前,鲁大力原以为陈窍生是骗子,可是后来发现那封信件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不禁又怀疑起来。他思前想后,觉得不放心,又派人带着信件跋山涉水回来找父亲求证,对质之下,发现确实是父亲委托陈窍生捎去的。

鲁大力大为好奇,一般人怎么可能日行千里?所以他猜想陈窍生一定是个异人,懂得什么“神行术”“缩地术”之类的窍门,便想派人说服陈窍生到军中效力。后来战事紧迫,他把这事暂时搁一边,等到战事稍松,他就马上派人回来找陈窍生,却发现他搬走了,不知所终。

两年来,鲁大力积功而上,已升到一镇总兵。他仍然不放弃找寻陈窍生,终于让他多方打听,找到了陈窍生的下落,便设局将他引来。

陈窍生听他拿妻儿性命要挟自己,勃然大怒。

鲁大力好言相劝:“壮士,国家有难,好男儿应报效朝廷,才不枉费了一身本领!”他承诺只要陈窍生肯投入其麾下,他一定会委以重任,它日封候拜将,光宗耀祖。

陈窍生不从,称自己一介草民,全然不知什么家国大义,也害怕打仗这些事情,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鲁大力大怒,叱道:“如若不从,便以通敌之罪,满门斩首!”

陈窍生虽然害怕他对自己妻儿不利,但心想他猜不出自己的秘密,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见鲁大力发脾气,他也立刻发起牛脾气,坚决不肯。

鲁大力将他收押起来,戴上手镣脚铐,装上囚车,随他带回兵营,又命十几个军士轮流看守,再也不让他有机会逃遁。

过了十几天,鲁大力点起兵马乘着月色出征,他命人将陈窍生押上囚车,随军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