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街之美

路不宽,却掣肘相俟,起承转合,疏密有致;屋不高敞,却市声红尘,人语相闻。窄窄的街面,泛着灯光,淡淡的烟火气,有着人世间最迷人的朴素与繁华。

不论是身处大城,还是在小地方,我们都有可能与一条窄街迎面相遇,或繁华,或安静,或繁华与安静,各占一半,就像一个人性格的两面。

窄街,聚人气,透露一个地方的本性与率真,气质和风情。

余秋雨游欧洲时,情迷于西班牙老城塞维利亚古老的窄街。在他的眼里,那些建筑几百年未曾改变,“甚至是与塞万提斯、博马舍、拜伦、梅里美见到的没有太大差别。”一圈一圈的街巷,纵横交错,一脚进去,半天转不出来。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排小桌沿街排列,桌子旁边,座无虚席,行人须侧身才能通过。

如果说宽阔大马路,是一座城市的通衢,那么窄街是这个地方的内里与家常,沉淀的是人文底蕴。

去陌生的城市,我喜欢到那些说不出名字的窄街走走,在不紧不慢,静中有动的街道上,感受一座城市的魅力。

我去一座大城,逛接地气的热闹夜市,几条纵横的小街,交错在一个非常老旧的住宅区中间。夜幕降临,狭窄的道路两旁搭起了许多小摊位,整条街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还价声。从街道两旁略显陈旧的居民楼中多少能够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市井特有的气息,杂乱而不失秩序。

行走窄街,犹如观摩一场露天老电影。澳门的石板街路面和小碎花岗岩人行道泛着幽幽光泽,让人想起旧年光景。小巷窄到只有单向车道,越往山上走,视野逐渐开阔。观察澳门当地人的生活,深入老社区,地上铺石,凹凸不平,便能发现这座城市原生态的风貌。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澳门,夜晚走在灯火通明的弯曲窄街,刻意放慢脚步,打量这富有人情味和中西文化交融的城市。

窄街有小酒馆和书店,游人可以踱到一家挨着一家的路边古玩铺里淘宝,老板会很热情地跟你套近乎,理发店里玻璃镜明亮闪烁,水果店里橘红柚黄,光泽动人……嘈杂的市声在暮色中渐渐远播。

那些让人垂涎的特色美食,朴素的小摊,就隐逸在窄街深巷的某处路边,毫不起眼。

几年前,我所在的城,麻辣烫是一道民间美食。十几家小馆子,集中扎堆在一条窄街上,小餐桌只能挤在路边。即便如此,每天还是有众多的食客跑来打卡,从上午11点到次日凌晨一点,络绎不绝。有家小馆的蛋炒饭很有特色,老板挥舞着两把锅铲,新鲜的蛋和虾仁、笋丁一道下锅翻炒后,不一会儿,一盘香味四溢端到你面前——这条狭窄街巷,成了本地人的深夜食堂。只可惜,这条窄街,后来被拆了。

一位诗人说,窄街上留有行吟诗人的足迹,这里是市井生活的一部分,民间文化在此汇聚与表达,演绎着温情,倘若这些不复存在,传统公共空间也就若有所失。

河街并行,人家尽枕河。我访西塘古镇,古雅而淡然,它安详静谧,水声让心的浮躁得以平和。循着那一条水边的街道,瓦棚廊沿,人在雨天也不至于淋湿衣衫,临河吊脚楼的灯影倒映水面,影影绰绰,窄街陌巷,光影印记,岁月静好。

水街若梦,天街有境。泰山天街,南天门向东到碧霞祠一段街道,商铺林立,亦市亦街,形成了特有的风俗。1961年,翻译家李健吾登泰山留宿天街,记下了当时的客房情形,“地方宽敞的摆着茶几,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深渊。”

皖南齐云山也有一条神奇的天上街市——月华天街,新安江上游的横江流经山下,一年四季迷蒙水汽,形成云雾,徽派建筑的粉壁、黛瓦、马头墙,隐约在云海之中。

天青色,等烟雨。我想在中国那几条比较有名的狭街等那些心灵相通的朋友。

苏州七里山塘,小桥流水,街窄蜿蜒。我想在那古石桥边倚棹等候,看岸上那些古色古香的店招在杨柳风中飘摇,听小楼临街窗口,两个姑苏女子的吴侬软语,惊是遇见《浮生六记》里的芸娘。

重庆磁器口,适宜约人喝酒。街巷两旁大多是明清风格的建筑,店铺林立。一条石板窄街,伸展、连结,承受几多沧桑。古镇有“三多”:庙宇多、名人足迹多、茶馆多。微信好友圈中,一位家住山城的友人对我说,你若溯流而上,我请你到三峡喝酒。我对诗人说,还是去磁器口吧,那地方烟火味浓郁,窄街紧凑。

宋代汴京的上河岸边的老街道,是一个人怀古时,在一个古旧的情境中,会见老朋友的地方。想回到汴河岸边的那些窄街,看宋代那些穿着朴素衣裳的行人,他们在为一些琐事而忙,路口转弯的街角,会有两个久未见面的朋友邂逅,他们在六月的栀子香风中,或十二月的鹅毛大雪里,抱拳施礼,背景一片唯美。

窄街有静美,亦有大美,路不宽,却贯通远近,看得见繁华,望得见朴实,最重要的是氤氲着一个地方的盈盈人气。

人生的许多美好故事,在窄街相逢,又在一个不太宽阔的街道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