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多年前不曾觉得,原来身边的人会老得这么快!

我的外婆叫王兰英,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脸上布满岁月的刻痕,仿佛在叙说着过往的曾经。

外婆是一位地道的农民,没有文化。二十三岁嫁到外公家,她长外公四岁,外公本来就是家里的“惯佬鬼”(兄弟四人,排行老四,又比较得祖辈们喜爱),又能识得几个字,这可苦了我的外婆。那时还没有分家,他们和太姥爷生活在一起,外婆每日忙里忙外,幸好有个姨姑奶辈的亲戚时常过来帮忙(由于太姥爷没有女儿,很是疼爱这个外甥女)。外婆说她家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家境还算殷实,太姥爷做小本生意,所以时常在海边挑些海鲜到集市上出售。五十年代末期那会儿取消了集市贸易,又逢饥荒,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顿,经常食不果腹,直到现在,外婆晚年还在做榆钱饼(以榆钱树白色的树叶为原料),据说就是那时学会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所在的家乡赣榆县开掘了许多新河道,修建了一座水利枢纽工程—小塔山水库,此后治水规模和投入进一步扩大。时至今日,塔山水库仍然发挥着它巨大的作用,养活了家乡几代人,我的家乡也从此变成了鱼米之乡。我曾驱车去塔山水库踏青,看着波澜壮阔,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深深感慨:“那个年代,在没有重型挖掘机的帮助下,这得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才挖出来的呀!”而我的外婆恰恰就是这无数劳动者中的一员,每每想到这里我心中就充满了无限自豪。

当时外婆思想觉悟高,不知道偷懒,又年轻,体力好,所以塔山水库等主要水利工程都留下了她的汗水,但是她也落下满身的伤痛。

为了响应号召和补贴家用,外婆与其他人故意装病不去劳动不同,挖水库的整个工程,外婆一直都是跟随大部队风雨无阻,任劳任怨。外婆说开挖水库那会儿,体力活很重,但通常每天只吃两餐饭,而且基本上都是瓜叶和麦麸做成的糠团,很不耐饥的那种。中午的时候没有饭吃,别人带一点干粮在那吃,她就躺在水库的斜坡上晒太阳,说这样可以忘记饥饿,并以此保存体力。在当时,生活可谓是举步维艰,一个馒头,一碗小米粥都只能是奢望,不像我们,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前几天邻家的老大娘去世了,外婆的耳朵虽不灵光(多年前,过春节的时候被外公放鞭炮时震坏的,落下了病根),但也分明听出了唢呐的声响,便问我是谁走了,我告诉了她。她扳着指头数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地说:“一起挖河的老姐妹只剩下三个人了。”话语中满是感伤!

外婆有四个儿女,大姨、二姨、舅舅还有我妈妈,我妈妈是最小的,也最受外婆宠爱。四人之中属二姨最懂事乖巧,但二姨十八岁那年却因心脏病复发突然走了!生活的重担没能将外婆击垮,但丧女之痛,让她一夜白头,据妈妈口述,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人躲在角落垂泪。她伤心时那无助的眼神,让妈妈终生难忘。后来她开始自己染发,想借此掩饰那无尽的伤痛,好在身边还有妈妈和舅舅几个,因此他们兄妹几个也快速走向成熟!

外婆一字不识,却没有半点男尊女卑之念,儿子女儿同等对待,再苦再累再穷,也要供孩子们读书。外婆是农村妇女,却懂得自强自立自尊,对待外人不卑不亢,却为了孩子们对老师尊敬有加,逢年过节,外婆都会准备一篮子鸡蛋和一大碗肉送给老师们,好让孩子们在学校不受委屈。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妈妈他们都年幼,家里劳力少(外公在一所小学当教员,很少回家),家里生活的重担便落在外婆一人肩上,外婆用她整个身心,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早上,起床喂鸡、喂猪、煮粥、打扫卫生。家里的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家里的被子,是她用灵巧的手不分昼夜一床床赶制的;家里的柴火,是她赤着脚蹚水过河、上山一担担辛苦砍来的。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大姨早早辍学下地劳动,妈妈和舅舅他们放学后也不得不承担一些,那个时候,大人们会在清晨背着粪筐拾粪,那时农村用牛耕地,如果谁有幸捡到一坨牛粪,估计得开心好半天。妈妈他们几个小,有时会拿绵槐条在一端切一个小口,夹着河蚌的壳再用布条捆着,做成勺状,用来在房前屋后捡拾鸡粪,这个在现在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那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对这个再熟悉不过。

那会儿虽然已经不再饿肚子,但时常入不敷出,为了补贴家用,每家还会喂上一两头猪。有一年妈妈兄妹几个挖野菜辛辛苦苦养的一头猪,由于家中开销透支,到了年底眼巴巴看着它被大队里派来的人牵走了。那时生活之艰辛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