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和愚孝

那天,和年逾八十的父亲闲聊,他的脸突然浮上笑意,说:“还记得吗,你大学毕业不久,便用工作首两个月的积蓄,为我和你母亲付了旅费,让我们到中国广东一带玩了一趟……”

坦白说,如果不是父亲刻意提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记得的是,在那个经济不景气的年头里,父亲发狂地工作以送我们兄妹四人入读大学的孜孜矻矻;我记得的是,母亲宁可饿瘪自己也要让我们饱腹的舐犊之爱。

上一代和下一代,各以不同的方式互宠。这种现象,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就好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的自然与必然。

近读潘国驹教授的《漫谈科学与人生》,在《宁拙毋巧——与杨振宁教授一席谈》一文中,作者忆述了杨教授对于伦常亲情一些掷地有声的看法。

杨教授谈及其亡母时,说:“她从来不怀疑应把丈夫与孩子的福利放在第一位。对于她,这是绝对的一件事。我想,人的思想如果把一件事情变成了绝对化以后,就变成一种力量。”

他又说:“这个力量的来源是因为它有个信念,这个信念是绝对的,是不容置疑的,如果你说这是愚忠,我想也不是错误的。愚忠这种力量用在合适的地方,就可以产生很大的效用。”

“愚忠”二字,可圈可点。

实际上,将这词儿引申到父母与孩子两代间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父母从来不怀疑应把孩子的福利放在第一位——不论在生活线上挣扎得多累多苦,都甘之如饴;也不论前方是万丈深渊或是熊熊烈火,都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往前冲。有着这样的牺牲精神和凡事无畏的勇气,只因为他们对孩子抱持着“愚忠”的精神。沐浴在爱里的孩子,成长之后,快乐地尽孝——有些人,为了腾出时间来陪伴亲爱的父母亲而拒绝擢升的机会;有些人,为了能够昏定晨省而放弃了到海外大展宏图的机会;有些人,提早退休以照顾罹患失智症的父母——功利主义者称这为“愚孝”。然而,恰恰是这“愚孝”,和上一代的“愚忠”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循环。

可叹的是,这样的循环,已渐成绝响。

在当前的社会里,许多人忙着当“愚忠”的父母,然而,却不屑成为“愚孝”的儿女。老莱子穿彩衣娱双亲的故事,早已成为大家不值一晒的笑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