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散文随笔)

梅兰竹菊,中华气质。

取其之一的竹,生性秉直,像一个人,顶天立地,遍地生根。

在蜀地四川,在眉山,进苏祠,只要看见竹,就会想起一个人。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仿佛看见苏东坡,峨冠博带,美髯虬须,正穿过历史的烟云,踏空而来。仰视寰宇,此一语出,即铿锵有力。这一声长吟,像大地的声音,从北宋的星空飘来。

我是南方人,对竹的喜爱,刻骨铭心。或许在南方,只要有小院坐落的地方,就会有竹子茂盛地生长。竹和人历来相依相存。又或许在南方,似乎没有竹子围绕的院子,便不能叫院子。如果有新户落成,不管在山丘还是坡谷,也不管在荒滩还是田野,只要在其周围栽几丛竹子,不到一年半载,竹林便丰茂了院落,也丰盈了人的念想。

竹子穷尽一生,为人倾其所有。看吧,竹身正被男人们划成丝或者条,编织成篮或者筐等,成为一家人的生活器具;竹壳正在女人们手中跳跃,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化作巧手的纹饰,一圈儿一圈儿地缠绕在布鞋底,也一圈儿一圈儿地缠绕过岁月,积淀出许多的往事。

我特别喜欢听细雨滴落在竹叶上的声音。那仿佛就是天籁之音,“沙沙沙”,像少女在抚琴弹曲,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如此美妙之音,仿佛调色板一般,一夜之间就染绿了乡野,吹开了花蕊,拔升了竹节,震颤了大地的脉搏。

快看呀,燕子又飞回来了,水已经涨起来了,农事也忙活起来了……

青箬笠,绿蓑衣……小河牵扯着人们的记忆和梦想,日夜不停地歌唱着,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南方的小河,总归是流进江河,奔向大海了。

比如这苏轼。在蜀地四川,在眉山苏祠,在一片灵山秀水间,仿佛自然而然地,它就诞生了一位伟大的文豪。他就像流淌在这片土地的小河,低调又豪放,沉静又高昂,吸纳百川而归海,纵横驰骋山岳间。他就像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南方竹,纵然风吹又雨打,终是笑傲立世间。竹的气节,竹的品质,孕育出一个纵横天下、驰骋文坛、笑傲江湖的文化伟人,蜀地之幸,苏祠之幸!

竹的叶子落在了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历史的年轮。

微风吹过,枝叶婆娑,沙沙作响,仿佛词韵唱和的声音,不禁让人沉湎于往事。“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仿佛看见苏东坡,虽踌躇满怀,却总是朝着家乡的方向,眼含忧伤的神色,迎风伫立于异乡的沙洲头。人的一生,从繁华到落寞,就像地势的高低,从山地到沟壑。一个人刚直坚毅的品性,是与生俱来的,就仿佛是家乡的一棵竹,投影进心底,融化在血脉。

今天,在三苏祠,从洗砚池再往西的西园,式苏轩、景苏楼、南堂和疏竹轩的竹,历经岁月的洗礼,却仍然苍翠茂密,让人感喟不已。回望历史,苏祠的竹,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决不苟同的节操;是“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天问;是“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嵩笋试春盘”的清旷闲雅;是诗意栖息在自己的生活,一如竹的春生冬藏。

竹,其实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