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叫时光

自从父母也搬到县城居住,我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村里的老家了,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那种“想”没有父母在老家时那么强烈,可能潜意识里总觉得家是父母在的地方,而今父母搬离,那儿也就只是一座空宅子了。

一座空宅子断不会无故消失,啥时候回去它都安在,又何必急在一时?

就这样一耽好多年。

但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做关于老家的梦,梦里的老家还未破败,梦里的父母还未年迈,梦里的我还是那么地单纯和灿烂。

梦得多了就成了心事,那一日风和日丽,突然就动了回老家的心。

老家不远,十几里地而已。

很快我就骑着电动车进了村,路边有人喊我名字,立定回头,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是谁,只好尴尬地笑。本以为一笑而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一句话让我呆若木鸡。

他说:“这么多年没见,你咋老成这了?”

我愕然,这家伙好本事,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敷衍过后继续往前。

只走了不到十分钟,遇到了第二个喊我的人。

这一位我认识,那是我老家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叫卟嘚(不知道是不是这俩字),他应该比我小一两岁,从小身体不好,腿瘸,浑身疼,一直病病歪歪的不见好。

我骑着电动车正走时他叫我:“你是小玲呀?”

我抬头,“啊哟,是卟嘚呀。”我想都没想就叫出他的名字,他呵呵地笑,我就也笑,很欢乐的样子。

卟嘚依然很瘦,头发也依然像小时候那样根根向上,乱糟糟的,让我震惊的是他满脸的胡子竟然一半都白了,很显沧桑,让我很想像刚才那个唐突的家伙一样问上一句,卟嘚,这么多年没见,你咋老成这了?

突然有点心酸,眼前的卟嘚真的是卟嘚,但与我记忆里的玩伴已经判若两人了。

而我,也早已不是别人记忆里那般青春的模样了。

一晃经年,我老了,卟嘚也老了,曾经单纯到不知老为何物的我们真的都老了。

怎不叫人感慨。

时光无涯,人真是渺小。

告别卟嘚,再前行几米就到了老家的胡同。

胡同深深,尽头就是我的老家。

站在了老家的院门前,我的心里却是那般地震惊,虽然知道长期不住人的老房子经不得岁月的摧残,但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这样破败衰落的模样。

红砖的院墙塌了个大窟窿,院门的门板还在,只是腐朽得已经不能完全打开了,人进不去,只能扒着宽大的门缝往里望,里边一水儿红砖到顶的南屋、东屋、西屋都顽强地站立着,但已经衰败得与我记忆里两个模样了。

西屋东屋的门都开着,像是衰老饿兽张开的没牙的嘴,空洞且恐怖。

地上倒是生机勃勃长满了青草,因是春天,阳光正好,那草绿得像是假的一般,衬得周边的房屋越发地像是垂暮的老人了——真是难为它们了,院里是平铺的砖地,它们是怎么顽强地钻出来并活得这般恣肆的?

就这样隔着门缝往里望着,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过去的点点滴滴突然清晰如昨,那些贫穷却又欢乐的日子啊,一去不复返。

良久,腿已站酸,日已西落,该回返了,我却突然舍不得了。我的童年少年甚至半个青年时光,我曾经的喜怒哀乐都圈在这一方小院里。我在这儿哭过,笑过,和哥弟妹妹打过闹过。夏天,我们放学就在院子里洒水扫地,晚上将凉席铺在地上,晒了一天的地面温热着,躺在凉席上的我们并不安生,拌嘴打闹直到夜半更深困意上来一觉到天亮;冬天,我曾敲开半截缸里冻得结结实实的厚冰蹲在院北角儿洗衣服,那儿有个水管,只是冬天总是拧不动……

时光荏苒,仿佛只是一眨眼,我少时的玩伴老了,我老了,就连我记忆里壮年般旺盛的家也老了,老得那么迅速,那么坚决,那么让人惆怅。

走时步步回头,心里酸得能拧出醋来。

晚上的梦里却是少年时候的我在大声地和父亲辩论着,我满脸的不服气,想当然地觉得父亲落伍了,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时的父亲正值壮年,我们的院子也还没老,十五间红砖青瓦的房子威武地将院子围成个凹字型。院子里的杏树枣树苦楝树风头正劲,绿叶铺了半院,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好看着。

我知道,那就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