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火车

夜行火车令人心安。在睡梦中,火车就把你送到了目的地,不比白天乘车,眼睛瞧着,心里盼着,尽是行路的煎熬,越盼到达,越觉得路远。

父亲就像一列夜行火车,载着我们全家的睡眠和梦。

记得小时候,我们都钻进被窝了,父亲还在西屋赶制家具,那锯子、刨子、木钻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多像夜行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拉响汽笛的声音,刺穿沉寂的夜空。父亲用他的木匠手艺,让我们干涸的家境总有甘霖滋润。那时候,真觉得父亲无所不能,我只管去睡,醒来,难题已被父亲无声地解决,恰似夜行火车与熟睡旅客的默契。

睡在夜行火车上,偶尔从睡眠的缝隙里,挤进火车报站的广播。小时候,我的睡梦,偶尔也中断于父亲的响动,间或听到母亲披衣过去,催他早点儿休息。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那时我就觉得,所谓幸福,就是拥有一个被父亲呵护的长夜。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而又有哪位旅客,不对夜行火车托付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呢?

夜行火车长途跋涉,见惯了天南海北的站台和形形色色的旅客,它总是处变不惊,沿着既定轨道,步履比浓厚的夜色还要沉稳。一如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是胸有成竹。

乘坐夜行火车时,我还有一种习惯,遇到临时靠站,爱走到站台上吹风,看看火车停留的城市,或是寂寥的郊野小站。就像小时候,晚饭后,我总爱看一会儿父亲干活。看到他的小铁锅里正熬着胶,我就煞有介事地蹲下,往炉膛里添些碎柴;当他往榫卯里揳木楔时,我就帮他把稳还是半成品的家具。深夜醒来,听到父亲还在忙碌,我就悄悄来到西屋,默默看他用砂纸打磨木面,或是刷底漆。多数时候,父亲无视我的到来,偶尔会看我一眼,说:“你怎么醒啦?快去睡吧。”就像值守在车厢门口的列车员,当火车即将启动时,会礼貌地催旅客快点儿上车。多数时候,他一言不发,他知道,不等火车拉响启动的铃声,下车透风的旅客就会主动上车。我想,那深夜里的列车员,也愿意有我这样爱走动的旅客吧,不然,他该有多寂寞!

父亲寂寞吗?每次陪他片刻,我就犯困了,打着哈欠回东屋继续睡觉。那时候,我可真是不懂事,连“您早点儿休息,别太劳累”这样的话,都没跟父亲说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