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劳动,我幸福

作为一个年轻人,你要意识到这是一个前方有很多空白的时代,是一个归零时代,它不像以前我们通过行万里路即可获得认知。在这个时代中,前路的各种生活都是未知的,因为现在整个社会的组织形态、个体形态都在不断更新,科技、通信、交通方式不断在变;我们获取资讯、观察世界的方式不断在变。世上存在各种未知、各种不确定,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但不确定中存在未知和美,即不确定之美。

这时候,我对年轻人有两个建议。

第一,要对世界保持好奇心。我们以前的经验是通过代际间的传承获取的,是农业社会总结下来的,对前路有很高的预见性,现在这个转型时代我们无法做出预判,所以这时候要像儿童一样保持一颗对世界的好奇心,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去体察一些东西。现在的年轻人在进入社会之前就是专心读书,靠脑子里的知识增长也就是靠脑生长去竞争,但是对心、对内在的热爱这些社会感情的培养就比较单薄。所以,年轻人将来走入社会,其发展阻力主要来自对心的培育不够,而不是脑子不够。

第二,要走出舒适区,在新的领域里寻找人生的可能性。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困在有限的空间里,他的情感一定要放大,要走出现有的小世界去寻找新的可能。我们给生命建立一个新的尺度,首先要培养自己对自然的感情。万物有灵,万物有情,你要体会到万物各自的存在,感受它们开花、结果、站立、奔跑的生命过程。人只有具有普泛的感情,才能不断地获得心灵世界的打开宽度。今天我们很多人的自然感情丧失了,一路走来,大家都特别有功利性,人也就不自然。而活得不自然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感情肯定是扭曲的。其次是爱人类。总的来说,相较以前,人类已经有了多样性的发展。我们不能因为某些人跟自己的价值观不相契,就否定掉全世界那么多丰富多样的人的存在。我们毕生的追求应该是要在差异性里获得对世界的丰富认知。再次,要给这个世界创造、增添一点儿新东西。热爱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之后,你会发现人生的使命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再添加,跟世界互相扩大延展。这是一个拼图时代,没有谁比谁高,自己认真生活,把体会到的事实分享给大家,同时也不要求所有人、事、物都符合自己的期待,这时候每个人才开始真正活得有尊严、有价值。一个人的价值是在差异性里体现自己的创造性,这是年轻人需要去理解的部分。

我曾去云南高黎贡山插队,那里一边是大山,山顶常年被积雪覆盖,一边是怒江。高黎贡山被誉为“世界物种基因库”,生态环境多样,少数民族众多,文化多样,人的生活状态自然也各不相同。我到了那儿,立刻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雄伟。人类再伟大也造不出大山大江来,所以人要敬畏自然,要抱着赤子之心去生活,而不是去搞一些虚荣、浮华、虚假的东西,那些东西是虚幻的,跟世界真正的本质不相合。这个感受对我的意义很大。

劳动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在高黎贡山,我第一次体会到挖地、种菜的真实意义。我第一次品尝到自己亲手种出的番茄的味道印象深刻,那个味道特别香甜,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香甜。很多人一生都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那时候我才体悟出来,人的生命有两种,一种是快乐,一种是幸福,而幸福必然是投入劳动才能获得的。后来我做很多事情,都时刻分析当下的感受是快乐,还是幸福。我爬过几次黄山,之前都是坐缆车上去,很轻松,这种感觉是快乐的。但自从我真正从山体正面攀爬,爬了两天爬上黄山,站在山顶上回望云雾时,我感觉到人的价值、人的力量。而幸福就在这里,幸福是人的力量、坚持和追求。

所以,到了城市,我不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市场是变化不定的,很多人挖空心思不想付出,坐享其成。在劳动里,我培养出了一个观念:生活一定要跟劳动并存,只有能问心无愧地说“现在的生活就是我劳动所得”,才会感到踏实。

众所周知,人类社会不是完全按照劳动分配存在的,联合国2021年数据显示,全世界残疾人约占世界总人口的14.3%,所以人类劳动还需要让出一部分去扶助那些人。这是我们生命的基本逻辑,但有的人尽量想自己多赚,活得很无情。从劳动里可以引申出非常多的价值观,这点对我的影响也特别大。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问题,归根到底是劳动的价值没有得到尊重。一切工作都是以劳动者获得自己的价值和尊严为前提,最基本的正义是让全天下的劳动者获得公正,获得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陶渊明归隐的核心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而非“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只是知识分子特有的一种情怀。人生最重要的是回归土地,回归耕耘。

有时候你帮助过一个人,他当时并不觉得感动,但是多年以后他懂得了,便会感恩。这就是你的劳动“成果”。劳动包含了一些很深的含义,比如你对他人的付出,对生活的耕耘。只有劳动,你才会有收获,有收获才能传递能量给别人。越不是靠劳动得来的,越舍不得给别人,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