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课

那些实验课,不仅是面对医学的第一道门槛,也是面对人生的第一道门槛,跨过去后再回望,其实都是成长

一、

都说学医难,因为要背的书太多了,记忆力不好的人根本拿不到毕业证,但其实学医最难的还不是学习和理解知识,而是要有强大的内心和优秀的动手能力,实验课就成了学生时代的第一道门槛。

但凡是医学专业,不管有没有涉及临床,入学第一年都会统一上解剖课和生理课。作为医学的敲门砖,这两门课的课本很厚,知识点特别多,而且要上需要动手的实验课。大家翻开课本上的彩色人体解剖图,又是羞涩,又是惊讶,凑在一起兴奋地嘀咕,有人问学校会不会用真的尸体,有人好奇尸体存放在哪里,热闹得一发不可收。老师只好在讲台上用力敲黑板。

老师不管我们的小心思,把骨骼标本按人数发下来。股骨白得过分,在灯光下泛着雪亮的釉质光泽,有些股骨上还用蓝色圆珠笔写了名字,有人认为是假的,拿在手里敲打掌心,我却一眼就看到了股骨头里的蜂窝组织,那就是真正的人骨!微凉的、油润的骨头,来自某个不知名的人的身体。它曾经奔跑、跳跃,在这世界尽情撒欢,而后又归于沉默,洗刷掉所有特质之后,变成我手上的教具标本。老师让我们把股骨带回寝室,与它共同生活,一天后再收回。新鲜劲儿过去后,那些白色骨头静静躺在书桌上,旁边是凌乱的书本、衣服、剥了皮的橘子,再也没有人对它们大惊小怪,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正式上解剖实验课是在一个晴天,太阳很大,阳光如金砂一般从实验楼前香樟树树冠的缝隙间洒下,台阶底层不动声色地长了一层苔藓。外面干爽温暖,玻璃门一推开,里面却是森森凉气,阳光爬不上水磨石的地板,大厅尽头是灰蒙蒙的暗色,两侧走廊像是不知名的海兽的嘴,无声地在阴凉的黑暗之中大张着,等着我们走进去。

老师先带我们去了左边第一间的教室,那是一间大标本室,灯光下,木架子上摆满了玻璃罐,浅黄色、红褐色的液体里浸泡着各种人体组织。大家都没说话,沉默地排队从玻璃罐中间的过道穿行,天花板上的灯光很亮,房间里福尔马林的味道很重,很快,一个女同学发出干呕声,她的双颊呈现出艳丽的酡红,一边干呕一边剧烈咳嗽。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老师说这是福尔马林过敏,让我赶紧把她扶出去。我带她去卫生间洗完脸,让她坐在大厅休息,等到我们从标本室出来,她脸上两块明显的红晕都还没消退。

解剖室在标本室隔壁,两个房间大小一样,房间里只放了4张解剖床。白色床单覆盖在黑色皮革床上,凹凸起伏的曲线已经暗示了下面是什么。在紧张的气氛中,老师揭开床单,露出里面褐色的大体老师(注:医学界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果然有年头了。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辨认内脏与肌肉的样貌和位置。大体老师早就经过了处理,皮肤已经被剥掉,腹腔和胸腔是打开的,四肢的肌肉也一层层分离开来,花瓣一般由肌腱固定在原位。有人开始冒冷汗,有人躲在同学后面,都不敢去做第一个上手的人。老师只好开始点名。老师笑着点我上前,我拿起止血钳,跟随老师的指令,拨开肌肉和筋膜,每一层的人体组织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做这件事的时候,因为手没有直接接触,我倒是不紧张,甚至有点放松,一切都是处理好的,可以照本宣科,只要记住书上的知识点,不慌不急,就一定能找到准确位置。同学们找不出的细小神经,我轻松就能从肌肉里面挑出;他们记不住的解剖位置,我凭手感就能找到。到了期末,我轻松完成了实验课的考试。